鄭永春,博士,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研究員,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副理事長,青年科學家社會責任聯盟理事長,“科普中國”形象大使。
“窗口”將在新的一年里打開。
這是天體運行的客觀規律。2020年與已經過去的幾十億年并沒有什么不同,太陽系中的幾顆行星繼續在各自的橢圓軌道上,逆時針繞太陽行進。10月,火星將運行至地球與太陽連成的一條直線上,這種天文現象叫作“火星沖日”。而每隔26個月,地球和火星這2個星球之間的距離將達到最近,錯過這次照面,要再等780天。
為了把握這距離更短、燃料更省的發射機會,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和歐洲空間局的火星探測器將于7月從美國卡納維拉爾角的航天發射基地出發。過去大半個世紀中,在18個火星沖日年里,全世界有48次以火星為目的地的航天任務,其中可被稱作成功的還不到一半。
2020年,在飛出地球、去往火星的航天器列隊中,將首次出現五星紅旗的標識,我們將見證中國第1次真正意義上的行星探索任務。中國的第1次,也將開創世界火星探測歷史上的l項新紀錄:在1次任務中實現軌道器的“繞”、著陸器的“落”、火星車的“巡”3個目標。
更遠的旅途
2020年夏天,中國自主研發的火星探測器將搭乘長征5號運載火箭,從海南文昌發射基地出發。它將沖出大氣層,進入環繞地球的軌道。接著,再經過多次加速,飛速直奔火星。
這段旅途實在有些漫長,要歷時7個月。近15年來,即便距離地球最近時,火星與我們的距離也有5500萬千米。此后,2顆星球之間的距離將越來越遠,最遠時達4億千米。以光速傳播的無線電信號,到月球只要1秒鐘,到火星卻需要20分鐘。
當探測器抵達火星后,必須狠狠踩下剎車,才能進入環繞火星的軌道。之后,探測器將分解為軌道器、著陸器和火星車,聯手執行探索任務。軌道器將環繞火星進行遙感探測,拍攝照片,收集數據;著陸器在隔熱罩的防護下,進入火星大氣層,之后用降落傘等多種技術手段進行減速,最終降落在火星表面.成功著陸后,火星車則會駛出,巡視這片陌生的土地。
因為相距遙遠,火星表面的航天器無法直接和地球聯系,需要通過軌道器進行中繼通信。而地球發給火星車的信息,也需要經過軌道器轉發。相互交流中的每個問題和應答間,有一段完全的空白,這就要求火星車走得更慢一些,同時具備更強的自主導航、環境感知、路線規劃和避障等能力。
這些航天器和調整飛行軌道的燃料都需要從地球上帶過去,裝載的東西太重,路程太遠,小貨車就不夠用了,需要大卡車。長征5號就是一架直上云雷的大卡車,常被昵稱為“胖五”,全長約57米,直徑5米的“腰圍”比長征系列的其他火箭都要雄壯;120噸的液氧煤油發動機,起飛推力超過1000噸,提供了中國火箭能達到的最大運載能力。
2016年,長征五號遙一火箭首飛,出現故障,推遲了2個小時才出發;2017年,長征五號遙二火箭發射失利,星箭墜入太平洋。為了讓火星探測器趕在2020年的窗口前,胖五經歷數次技術歸零,回到原點,尋找問題,解決問題,之后再出發。2019年12月底,長征五號遙三火箭藍色的尾焰就像一只火鳳凰,劃破了海南文昌墨藍色的夜空,精準入軌,星箭分離。它準備好了!
更難的征程
上世紀60年代,美蘇爭霸開啟了深空探索的競賽。第1顆人造地球衛星斯普特尼克1號升空僅3年后,火星征程就開始了。此后10年里,蘇聯和美國12次嘗試飛越火星,僅4次成功,拍攝了圖像傳回地球;大多數時候,探測器抵達地球停泊軌道就被困住了。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則在火箭相繼升空的點火聲中度過。在電視機和收音機旁,民眾聽著倒計時,揮舞著小旗幟,一邊嘆氣,另一邊便歡呼。東西方世界爭相鑿出星空之路。從火星2號到火星7號,從水手7號到海盜2號,形態各異的探測器飛向火星,有的失蹤在奔赴途中,有的燒毀在下降路上,有的撞碎在火星表面,有的則突然間信號全失。
貫穿于這個時代的還有“銀河系食尸鬼”的傳說——一個巨大貪婪的生物,橫亙在從地球飛往火星的道路上,把探測器都吃掉了。1993年,美國發射的火星觀測者號與地面失聯,8.13億美元灰飛煙滅。此后,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痛定思痛,提出了新的火星探索指導方針:更快,更好,更便宜。
2000年之后,火星車隆重登場。勇氣號、機遇號這對雙胞胎火星車先后登陸在子午線平原和古謝夫環形山。更大、更重、功能更強大的好奇號火星車則于2012年8月登陸在蓋爾環形山。它們穿越山谷,那里的巖壁投下的陰影長達數百米;它們路過平原,一連數個火星日都是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它們在亂石遍地的戈壁灘上艱難跋涉、逶迤蛇行;它們經歷塵暴,細細的沙塵被拋向離地幾百米高的空中,視野所及皆是紅色;它們也享受過晴朗的天氣和藍色的夕陽,地球遠懸頭頂,像一枚藍色彈珠。
中國火星探測工程于2016年立項,探月工程則開啟于2004年。玉兔和后來的玉兔二號顯然為火星車的研制奠定了基礎,但月球探測和火星探測的環境截然不同。月球土壤顆粒尖銳,月塵帶有靜電,火星則不存在這一問題。但火星上稀薄的大氣,讓登陸火星比登陸月球要難得多。火星大氣可能帶來塵暴,覆蓋太陽能電池板。氣壓和風向無法準確預測,給成功登陸增加了不可預知的因素。由于火星比地球更加遠離太陽,中國的火星車將有一對更大、更漂亮的“翅膀”,努力對著太陽的方向奔跑。
雖然月球任務與火星任務有各自的特點,但探月工程和火星探測計劃的繼承性也很明顯。繼承下來的,是人。探月工程的不少成員同時也參與了火星探測任務。年輕人曾駐扎在戈壁灘上,利用類似火星表面的環境展開實驗。
“兩彈一星”元勛錢學森說:“系統工程與總體設計部思想才是我一生追求的。它的意義,可能要遠遠超出我對中國航天的貢獻。”一次航天任務的背后,是成百上千的科學家和工程師組成的航天人,以及由他們運行的航天工程體系。它龐大而精細,既有總體又有分支,各個分支互相聯系,又互相影響。需要共同合力實現技術指標,需要在確定的時間節點交付產品。不同分支還需要進行聯合調試,確保系統運行順暢。一步出錯則數步延誤,一點成功又帶動多點突破。在一次又一次面向深空的遠航中,人類學會了如何成功。
更值得期待的前景
在2020年的開端,面向未來,火星不僅是夜空中那顆或明或暗、熒熒如火、讓人捉摸不定的紅色行星,更是一個孕育了無限希望的戰略制高點。當然,火星探測花費不少,是一個需要精打細算去接近的目標,再加上技術艱難,國際合作是必然之選。
人類曾一度寄望在火星上發現生命。19世紀天文學家從望遠鏡里看到連串的撞擊坑,曾經被誤認為是火星人開挖的運河系統。1976年海盜1號拍攝的l張照片上,丘陵的光影酷似1張臉。隨著我們對火星的了解越來越深入,科學家們的好奇心不減反增,他們列出了長長的待探測目標,但能夠實施的任務次數卻極為有限。著陸地點的選擇要兼顧科學性與安全性,既要較為平坦,不出意外;也要有足夠豐富的研究對象。即便以此標準,火星表面依然有太多的目標可供選擇。它的兩極覆有冰蓋,赤道處密布著細密的河網遺跡,記錄著曾經存在的水流運動。它的山峰比珠穆朗瑪峰還要高2倍,峽谷比科羅拉多大峽谷還要深,洪水的切割范圍比地球上任何地方都大得多。
2019年11月,在位于河北省懷來縣的地外天體著陸綜合試驗場,我國首次火星探測任務著陸器懸停避障試驗圓滿完成。在約為地球三分之一的模擬火星重力環境里,著陸器實現了懸停、避障、緩速下降。
2020年,更讓人興奮。在中國,這一年被稱為“火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