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文散文詩 [組章]

林水文

霜 降

霜漸堆積在稻秸上，光的腳丫軟涼的，腳下有霜。霜咬母親的手，咬窮孩子的腳。

蛇蛻落滿清霜。肉身已在山洞里打坐，冥想。天那么高遠，適合冥想。而我們更喜歡奔走。

霜降之后，河流的石頭閃光，我沿著河流，遵循古老的方法，在有水漬的洞穴尋找螃蟹。

夕陽落到山坡的松針里，松林里一些地方藏起光陰。山上吃草的牛，有靈性的，知道什么時辰該回村。

田野里，稻田一片片收割完，風有些涼，暮色沾著露水。

蒼茫的暮色里，牧童和牛，且走且回望。稻草人是人群中最孤獨的人。孤獨地站在危機四伏的田野里。

揮著手頑強對抗著周圍的暮色，最初是孤獨，下一刻是黑暗。

偶爾遇上一條準備回家過冬的水蛇，它和我談論起農歷的節氣。節氣亙古不變，人心比天氣更善變。

肥美的螃蟹甚少，它們在夜間，順著月光指點的流水，躲過糾纏的卵石，游向大海。

水里是蜷縮的星辰。

眼前的山河從白霜中滾出，螃蟹在霜降之時游向大海，成就自己的夢想。而一些落在父親的魚籠，落在我們貧窮的胃里。

曾經的河流長滿水葫蘆，少年遠在城市。霜降，螃蟹的洞穴涌動著潮水、季節和風。

暮風中的事物

田野的風，來往中灌滿了鳥鳴。孩子們的牛群放牧在天上，他們滿田野奔跑。

一陣風走過，不遠處廟宇旁的松濤聲一陣又一陣。松針閃著光，有松鼠一躍而過。像有人朝拜，又有人離去。

村莊在落日的背后，飄滿煙火的氣息。這些高稈的植物生生不息。植物葳蕤，猶如在炊煙中重生。這時候村子的聲音密集起來了。

回來的牛哞聲，在牛欄轉來轉去。雞飛狗跳，柴門犬吠聲在風中不定，明滅。草木灰，花香，炊煙混合。煙火中讓出一條塵世路，讓迷路的人回家。

青梅竹馬的小花靜靜盛開，一只蜘蛛在自己的網上度過一生，一只狗循著自己的尿跡找到家園。

我在回望之際。慢風經過的事物閃閃發亮，白天大地中失蹤的人從田野里歸來，孩子的聲音讓村子瞬間柔軟。忽然，嬰兒的哭啼，搖曳著暮晚的光。

最后的炊煙紛紛揚揚，盤龍塘的前面是沱村河，再前面是夜晚。

暮色的詮釋

暮色穿過曠野，像奔騰的河流，卷裹著岸上的草木，鳥鳴。一半靜默，另一半隨波逐流。

暮色像一匹馬遠道而來，有著它的蹄音，悄無聲息踏碎夕陽的夢，踏響歸家的鐘聲。

草木的耳朵張開又合攏。

暮色觸摸著晚歸男人稍熱著的臉膛，女人豐滿的胸。蛇蟲鼠蟻逐漸爬出來，享受著暮色的清涼。空中飄蕩著炊煙和飛翔的昆蟲。

一匹馬和一頭牛相遇。暮色的馬，觸動了牛的記憶，它站在田埂或回村的路上引頸向天哞上幾聲，它是呼朋邀友或對自己蒼涼的命運慨嘆？

秋蟲長吟短唱，像霧散開。道路漸高漸遠了，青山飄浮在暮靄里。

小城的一角里，半明半暗，我聽到了牛哞聲，幾十年來，它追著我從鄉村到城市輾轉。

暮色來臨時，牛哞是那么清脆和蒼涼。

到處都是一張張糊著的窗紙，溫馨中有著傷感。燈火亮了，暗了，又亮，人們踏上命中的旅途。

那些涌動的頭顱無非想尋找一樣東西，靈魂的地址。

炊煙，牛，路燈，洶涌的人影，以及空氣中涌動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它們在徘徊，在交織，附在一張大網上，思想著，輪回，尋找著出口。

暮色涌來，我如在幼時的曠野，想起鄉下的老母親，仰天哞叫的牛……

海面上

閃電在海面劃出一道光，如金箍棒攪動翻滾著。呼喚出它隱藏的力量。海水在雨水中返青。大風吹起海浪的白骨。

雨無法抑制自己地下著，它敲著夜一面巨大的鼓。先是聲小稀疏，然后是大而密集。仿佛走過千山萬水而來。

鼓點踩在她深處的恐懼，鼓的下面隱藏著什么？顛覆，滅亡？它們敲著鼓，跳著廣場舞，舞蹈淹沒了海水不安的靈魂。它在舞蹈中完成更大的自我。

眾多泡沫的頭顱不斷混濁，喧嘩。天空降得更低。城市里越來越多尋尋覓覓的頭顱，像 ? ? 在混濁的空氣冒泡，雨在唱：大海前進，城市矮下去，夢想是多余的。

烏云在天空堆積，遷徙。它們永遠沒有家，像趨炎附勢的人一樣，趕向熱量聚集的地方，造更大的聲勢。

把雨還給天空，雨的故鄉是天空，它是天空的孩子。把海水還給大地，它在轉世的路上，它在大地左奔右突，把它的身軀搬來搬去，它想掙脫牽在自己脖子上的繩子。萬物都套有一條繩子，時松時緊。那是命運啊。

海水在黑夜里閃著白光，照亮自身。他像野獸左右奔突。他在燃燒，他渴望擁有更多的力量，席卷一切。然后不顧一切地涌向遠方。朝著太陽的曙光。

茫茫的海面上，一座座城市高樓林立的氣息聳立。雨水帶不走那亮著的燈火，帶不走城市深深的睡眠。海面上鹽的悲憫氣息尚存。

而我們都清楚，一旦海面消失，我們更無所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