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艷平

“人間珠玉不足取”,在詩人的眼中“瓦缶勝金玉”,紫砂壺的質樸儒雅和內斂溫潤像極了古代的文人高士,或者說它更代表了一種文化和生活的方式,這種悠游自在、瀟灑自然的生活讓很多人都心向往之,這也許就是千百年來上至達官貴胄、下至黎民百姓甚或帝王將相都對紫砂壺鐘愛有加的最好解釋吧。紫砂壺之所以具有這樣的魅力,紫砂制作技藝的非遺傳承是很重要的因素,而更重要的因素肯定就是它所承載的文化蘊涵。每一把優秀的紫砂作品,都寄寓著作者賦予其中的諸多文化情思。
本文以民國跂陶氏所刻紫砂“四方傳爐壺”(見圖1)為例,對紫砂作品所承載寄寓的文化情思作一賞析。首先,這把壺的造型及壺名蘊涵了對宇宙自然的敬畏和感悟。賈誼在《鵩鳥賦》中感嘆:天地是爐,造化是匠;聚散生滅沒有終朝,千變萬化沒有終極。開啟智慧者眼界開闊,沒有事物不能合作。那又有什么意象不可表達呢?爐,貯火之器。古鼎即爐,鑄鼎乃王道之業,禹鑄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九鼎。以銅鑄爐和以紫砂造“爐”可以說是別無二致。“傳爐壺”名的來由有兩說,其一,傳爐為古代道家煉丹所用之丹爐。仿傳爐之型,成紫砂之器,寄寓著飲茶延年的美好愿望;再有,古時科考還有“金殿傳臚”一說,“臚”有陳列的意思,“傳臚”就是依次唱名傳呼,進殿覲見皇帝。將壺名取諧音“傳爐”,有自勉之意,紫砂壺作為士大夫階層的雅玩之器,于此可見一斑。
“四方傳爐壺”方中寓圓,以方器為基本型,但多了一份圓潤之美。此壺端莊雅致,頗多尚古風韻,其實紫砂壺除了氣度神韻而外,還要多一些文學、書畫及篆刻、陶刻藝術的助力加持,才能更提升其藝術高度和文雅氣息,這就不能不說說紫砂陶刻。
紫砂陶刻所刻的內容最好是和茶相關,而且以凸顯古意為佳,這樣就和它的實用功能以及鑒賞把玩達到高度的契合。在這方面,古人做的尤為精妙。這把“傳爐壺”的陶刻裝飾更是符合了這種特點,壺的一面刻有詩句“風生叢竹嘯,香泛乳花輕。企陶”,“風生叢竹嘯”是宋代詩人陸游《東籬雜題》詩中的一句,“香泛乳花輕”是唐代詩人李德裕《故人寄茶》詩中的一句,這個內容還是集句聯,即把古人的詩句集合成一副對聯,這無疑是需要很淵博的學識并極講究文字功力的。集句聯是比較特殊的一種創作手法,既要保留原文的詞句,又要使所集內容語言渾成、另出新意,給人一種“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藝術感染力,而集句聯還會使人自然地聯想到所集的原作,無形中給人提供了一個廣闊的藝術空間,擴充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古人所謂“禪茶一味”,是以茶來悟禪,以禪意品茶,禪茶之間最優美的結點恰恰就落在了紫砂壺上。“乳花”,是烹茶時所起的乳白色泡沫。紫砂壺是用來品茶的,陶刻內容以“乳花”點題,又有叢竹頗具意境,靜中寓動、動中寓境,給人以妙曼的聯想和優雅的審美感受。
在清末民國,金石學的復興使得摹古之風相當普及,這樣更加突顯器物功用,并能更好地營造氛圍、表達主題。這把“傳爐壺”的另一面就是摹古風格的呈現,刻的是“曾中盤銘”,落款“跂陶氏作”。跂陶氏,跂陶(又作企陶)乃吳漢文的號,吳漢文是民國宜興著名陶器行吳德盛陶器行的老板,其人早期做壺,后刻字,再做老板。民國五年至民國二十八年間廣聘名手制陶、鐫刻,其中多為裴石民、馮桂林、任淦庭等大家,這些名家鐫刻后多署款“跂陶氏刻”。在拍賣會上,還有幾個跂陶氏刻的紫泥粉漿瓶,內容也是“曾中盤銘”,跂陶氏仿古刻,可見作者對這個內容的鐘愛。此“傳爐壺”的陶刻裝飾看似著力不多、恰到好處,但無論是從詩文的魅力、音韻的協調,甚至內容和紫砂功用的契合度,包括古意蘊含的延展都達到了完美的融合,意思的表達一兩句話足已,而不須百十千言。正所謂“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點到即止,既有哲思,又是駕馭功夫和修養學識的體現。從這一點來講,它就足以能夠成為當代紫砂人學習取法的典范。
紫砂壺是茶道器具,它的儒雅氣息和深深蘊涵的文人氣質最為打動人、吸引人,這實是紫砂的文化傳統,我們知道:紫砂壺由明代中晚期延續至清代末期,此間紫砂名家輩出,將紫砂器這一實用器皿與文人藝術緊密結合,從而將紫砂藝術推向了巔峰,這都是和文人藝術家的直接參與分不開的。所以,我們除了在紫砂的制作技藝上面深入汲取傳統養分,也要從內在提升自己的文化素養,從而達到所創作的紫砂作品從器型氣質到文化內涵的完美提升與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