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瑤
摘要:莎劇《裘力斯·凱撒》講述了羅馬歷史上著名的刺殺凱撒事件前后的故事,聚焦于羅馬政權的更替以及共和制和帝制合理性的爭論,有學者認為該劇體現了馬克思恩格斯的社會歷史革命悲劇觀。本文認為在悲劇之外,該劇還體現了馬恩的喜劇觀。本文由馬恩悲、喜劇觀出發,以《裘力斯·凱撒》為分析文本,探討戲劇范疇中悲、喜劇的劃分與過渡。
關鍵詞:馬恩悲、喜劇觀? ?莎士比亞? ?《裘力斯·凱撒》
中圖分類號:J8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02-0125-03
莎士比亞無疑是世界公認的文學巨匠,其作品在世界戲劇史、文學史上的地位不言而明,表現出強大的生命力,在其逝去的四百多年間被持續融入新的理解,以各種面貌呈現,幾乎每天都有相關的戲劇上演。其中《裘力斯·凱撒》被譽為“莎翁大悲劇的前奏”。該戲主要依據普魯塔克的傳記著作《希臘羅馬名人傳》(約公元 100-120年)進行改編,講述凱撒被刺殺前后的故事。
公元前2世紀后半葉到公元前1世紀后半葉,羅馬進入“內戰”時代。奴隸起義打破羅馬共和國的秩序,奴隸主內部斗爭激烈,共和國日顯衰微。公元1世紀中葉,凱撒、龐培、克拉蘇結成秘密同盟即“前三頭”政治。七年后,克拉蘇意外死去,凱撒與龐培分庭抗爭,最終以凱撒的勝利告終。凱撒集執政官、獨裁官、保民官、大法官、監察官、元帥和祭司長等于一身,將政治、經濟、軍事、司法和宗教大權統統在握,成為有實無名的獨裁皇帝。公元前44年,凱撒遭以勃魯托斯為首的元老院成員刺殺。又經過十余年的內戰,凱撒的甥孫及養子屋大維擊敗安東尼,開創羅馬帝國并成為第一位帝國皇帝。
該戲聚焦羅馬政權的更替以及共和制和帝制合理性的爭論,學界多認為羅馬共和向帝制的更替是歷史必然性的走向,勃魯托斯帶領的共和派對凱撒所作的謀殺即為舊制度與新制度的沖突,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悲劇性的沖突,”[1]認為其是符合馬恩悲劇觀的悲劇。
但《裘力斯·凱撒》是不是只是一出單純的悲劇呢?筆者首先分析一下馬恩的悲、喜劇觀。
馬恩的悲喜劇觀不是從藝術本體出發,而是借用悲喜劇的概念來對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進行闡述。但是,他們的觀點為藝術本體的思考提供了新的思考范疇。馬恩在吸取黑格爾的悲劇觀——將沖突看作悲劇的本質的基礎上,引入了歷史的維度。在黑格爾的悲劇理論中,沖突雙方皆為片面,在相互否定中揭示永恒正義。而在馬恩的歷史唯物主義之下,指出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強調沖突雙方具有正義與不正義的區別,社會形態在歷史中必然經歷自身的否定,由正義轉為不正義,由合理轉為合理,而在新舊制度更替中發生的沖突即為悲劇。趙成林在將此歸結為“革命悲劇的社會歷史悲劇觀”[2]。
新舊制度的更替及合理性是為馬恩悲劇觀的關鍵。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對新舊制度更替有這么一段論述:“當舊制度本身還相信而且也應當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時候,它的歷史是悲劇性的。當舊制度作為現存的世界制度同新生的世界進行斗爭的時候,舊制度犯的就不是個人的謬誤,而是世界性的歷史謬誤。因而舊制度的滅亡也是悲劇性的。”[3]在莎劇《裘力斯·凱撒》中,以勃魯托斯為代表的共和派是為舊制度,以凱撒為代表的專制派是為新制度。共和派對凱撒的刺殺是舊制度對新制度的斗爭,如此看來在馬恩的悲劇觀下,勃魯托斯應當是一個悲劇人物,然而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勃魯托斯都不帶有悲劇性的同情,而是嘲諷。馬克思將安東尼對勃魯托斯及謀殺團的稱謂——“正人君子”,來類比梯也爾,說其是懦夫,在堅決的時候卻軟弱,而在確保安全的時候永遠堅決[4]。恩格斯將布朗基派的三十三個支持者比作三十三位勃魯托斯,“在實干的領域毫無作為。”[5] “陷入了與其說是悲劇性的,毋寧說是喜劇性的自我矛盾中”。并且不像后期學者認為這段歷史必然走向帝制,恩格斯將共和與帝制做過同等的比較:“羅馬共和國是現實的,但是把它排斥掉的羅馬帝國也是現實的?!盵3]由此看來,《裘力斯·凱撒》一劇在馬恩心中,并不僅僅是一出簡單明確的社會歷史革命悲劇。
馬恩為喜劇、悲劇的劃分和過渡里帶來了不一樣的思考,如馬克思所言:“黑格爾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出現兩次。他忘記補充一點: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笑劇出現。”[6]馬恩為戲劇性質的考察引入歷史的維度,這一觀點為喜劇和悲劇的關聯提供了一個方法。同樣的偉大世界歷史事變,作為新事物出現時,抗擊遺留的舊事物,遭到磨礪甚至毀滅,是悲壯的。而當新事物變為舊事物,用自信的假象來掩蓋本質的陳舊,在更新的事物眼里,舊事物的堅守變得可笑。
由此馬恩認為彼時德國的現狀是可笑的,世界歷史形式的最后一個階段掩蓋了本質。這一判斷一定程度上吸取了黑格爾的喜劇觀,兩者都主要從否定性的內容來考察喜劇,重視否定性內容的社會和倫理意義。但黑格爾區分可笑性與喜劇性:可笑性是“現象的自我否定,或者對立在實現中落空”[7]而喜劇主角“有能駕御喜劇世界的信心,而且在失敗時認識到他所追求的是假象,失敗對他并無損失,所以樂意地接受失敗,一笑置之?!盵7]但馬恩不將其稱為喜劇,因其無法樂意地接受失敗。馬克思的喜劇觀在黑格爾二分之上擴充出三個層次:滑稽可笑、諷刺、愉快。
滑稽可笑類似于黑格爾的可笑性,即使是具有社會倫理意義的內容也會是可笑的。法國的歷史已經進入了極其滑稽可笑的階段。一個全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人物,在和平時期依靠心懷不滿的士兵,根據到目前為止做出的判斷并沒有遭到任何反抗,就演出了霧月十八日的可笑的模仿劇。[8]
對部分諷刺是贊賞的態度:“世界歷史的諷刺多么精彩呀!三四年前,新馬爾薩斯主義者鼓吹必須以人工方法限制人口,否則我們大家很快就沒有東西吃了?,F在他們卻證明,除了歐洲本身的產品以外,美洲還生產了很多生活資料,要吞食它們,人口實在太少了?!盵9]曾稱贊巴爾扎克的“杰作充滿了值得玩味的諷刺”[10]諷刺中兼有喜劇性和悲劇性。
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提出了愉快的審美經驗:“歷史為什么是這樣的呢?這是為了人類能夠愉快地和自己的過去訣別,我們現在為德國當局爭取的也正是這樣一個愉快的歷史結局”[3],愉快的心情在簡單的滑稽可笑之上,也以樂觀的態度越過悲劇性,不僅是對陳舊過去的否定,接受失敗一笑置之,還有更有對未來的憧憬,對新生的期望。
《裘力斯·凱撒》以凱撒被刺,凱歇斯、勃魯托斯戰敗自殺為最終結局。而在后續的作品中,屋大維擊敗安東尼,最終建立了羅馬帝國。凱撒是為共和走向帝制中的第一人物,在馬恩觀念中即為當仁不讓的悲劇人物;勃魯托斯為自己的謀殺冠上了“愛凱撒,但更愛羅馬”的正義頭號,但他將凱撒勝利后會帶來的和平再次引向戰爭,“實際上是對社會、國家的破壞性盲動和政治冒險”,[11]最后屋大維建立羅馬帝國才真正結束了戰爭,為羅馬帶來了和平,刺殺凱撒的行動由此被賦予了歷史的諷刺。
由此可見,《裘力斯·凱撒》不是單一的社會歷史革命悲劇,其中交融了復雜的喜劇性與悲劇性,同時表現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悲劇觀與喜劇觀。在新舊制度更替的過程中,舊制度的斗爭以及新制度出現的被阻礙表現出悲劇性,與此同時舊制度的堅持表現出或可笑或諷刺的喜劇性,而最終新制度的勝利則帶來了愉快的喜悅感。
參考文獻:
[1]董學文.馬克思恩格斯論美學[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3.
[2]趙成林.淺論馬克思恩格斯的悲劇觀——對近年來若干馬恩悲劇觀闡釋的思考[J].社會科學研究,1993,(02).
[3]人民出版社.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孫家琇.馬克思恩格斯和莎士比亞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
[5]孫家琇.馬克思恩格斯和莎士比亞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
[6]董學文.馬克思恩格斯論美學[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3.
[7][美]黑格爾.美學[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8]人民出版社.馬克思恩格斯全集(8)[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9]人民人學出版社.馬克斯恩格斯論藝術[M].北京:人民人學出版社,1963.
[10]人民出版社.馬克思恩格斯全集(31)[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11]勒文翰等.世界歷史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