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鄭姐45歲,在我們單位做財務,每到季末、年末結賬時,就忙得昏天黑地;鄭姐老公是刑警,動不動24小時值班。這樣一對工作壓力爆棚、身心交瘁的夫妻,免不了在家務瑣事上磕磕絆絆,耗盡了結婚20年來攢下的情感黏著力。
鄭姐說:“有一段時間,嫌他不顧家,回來不問兒子的功課,不問父母的身體,也不問新家的裝修,感覺這個家都靠我一個人撐著,別有一番委屈在心頭。他一回來,只要捕捉到一絲他對我的不滿,就立馬變成了刺猬。”
鄭姐老公卻覺得,他一回來老婆就吹毛求疵,任何事都要雞蛋里挑骨頭。既然如此,他還不如在警隊值班室搭張鋪呢。
有一天,警隊的車都執行公務去了,鄭姐老公要開家里的車到外省出差,來鄭姐這里拿車鑰匙。恰逢鄭姐在用自己的貼己茶招待一位重要客戶,見老公跑得一頭汗,忽而起了惻隱之心,柔聲說:“我剛沏了廣西的老六堡茶,要不你也來一杯?”
說著,就去取了一個高腳玻璃杯來,淺淺地給老公斟了半杯茶。那茶斟出來紅艷明亮,深郁如酒,鄭姐輕聲說:“你們不妨把心里的事情都放下來,專心喝這一款茶。這一杯是頭泡,用鐵壺燒的滾水沖泡,有檳榔香和藥香;等會兒,后面幾泡還會依次出現荷香和稻香,最后一般會有一股老木頭香。你們喝的這點茶,是一大筐老六堡緊壓茶的中心部分,一筐50公斤的茶葉中,只有這一點生出了金花。”她打開裝茶的瓷罐給他們看,果真,在一捧黝黑松散的老茶葉中,金花隱約燦亮,星星點點如暗夜里的星光。
老公吃驚于妻子還有這樣的愛好。在這一刻,妻子與她最喜愛的老六堡茶相遇的時候,整個人的節奏都舒緩了下來,臉上的表情變得充盈飽滿,躁郁之氣煙消云散。
他有多久沒見她這樣開心地活著了?他為她做過任何一件令她感動的事嗎?他第一次對她生出了歉疚之心,也不急著走了,安心喝了六七泡茶,體會到六堡茶的醇厚耐力。這簡直不符合他當刑警多年來養成的急切性格。
臨別前,那位客戶意味深長地謝了鄭姐的茶,對她說:“其實對我這樣的客人,一杯好茶,能沖兩三杯不寡淡,就算盡了禮數;最好的茶,應該和家人喝;最好的東西,當與家人分享。他們才是一輩子最應當看重的人。”
鄭姐說,那句話就如一個木榔頭,在她心上敲了一下。
回想一下,生活中最好的東西,她給予過老公嗎?從國外旅行回來,最好的咖啡、地毯、葡萄酒和頂級奶酪,紛紛送了出去,卻從沒想到給老公準備禮物。慢慢地,她理所當然地把老公邊緣化了,而婚姻齒輪中的潤滑劑也因此消失了,兩個曾經咬合緊密、絲絲入扣的齒輪,發出卡卡的摩擦聲,甚至因此火花四濺。
如若有這個意識,明白他才是自己生命中緣分最深、相處最長、影響至遠的貴客,也就不會忘了拿出最好的東西與他分享了吧。
(云間摘自《江海晚報》2019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