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鵬

阿拉伯沙漠里的一場降雨,在兩年后,卻讓數千里外的中國人感受到了恐慌。
2018年中,因為連續的強降雨,在阿曼、也門和沙特阿拉伯三國間的沙漠地帶,土地濕潤起來,土中的沙漠蝗蟲開始從卵中孵化。到了當年年底,沙漠蝗蟲的數量增激增,開始成群聚集起飛。
日前,有關“4000億只沙漠蝗肆虐印巴地區”的消息一度在國內互聯網上刷屏。2月11日,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向全球發布了沙漠蝗災害預警,沙漠蝗已從東非蔓延至印度和巴基斯坦。經專家研判,如果氣候條件適宜,沙漠蝗存在從巴基斯坦和印度直接侵入西藏,或者經緬甸侵入云南,或者經哈薩克斯坦侵入新疆的風險。
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3月5日召開新聞發布會,介紹春季農業生產工作情況。農業農村部種植業管理司司長潘文博介紹,專家認為,沙漠蝗遷飛入侵我國幾率極小,沙漠蝗喜高溫、耐干旱,遷移適宜溫度在40度左右。我國西南邊境有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屏障阻隔,沙漠蝗很難侵入,寒冷地區也不適宜其生存。盡管遷飛入侵幾率很小,也將采取措施將入侵風險降到最低。
潘文博說,沙漠蝗即使侵入,我國也有能力應對。我國有千年治蝗歷史,雖然種類不同,但方法相近。如今我國蝗災發生程度顯著減輕,有完善的監測體制、成熟的應急機制和專業隊伍,藥劑、器械儲備較為充足,4月將在云南組織應急演練。
3月4日,云南省林草局下發通知,要求各地林草主管部門充分認識沙漠蝗侵入的風險性和侵入后的嚴重危害性,切實加強組織領導,對監測預警和防控工作及早進行安排部署,采取有力措施,有效應對沙漠蝗侵入云南風險,做好沙漠蝗及其他草原蝗災防控工作,保障云南生態安全。
根據專家組意見,云南將布設110—120個沙漠蝗監測點,啟動沙漠蝗監測,構建“天空地”一體化、點線面相結合的監測預報網絡,做到早部署、早發現、早控制,嚴防沙漠蝗侵入、定殖和進一步向國內其他區域擴散。
百靈鳥是少數在干旱地帶能夠生存的鳥類。在內蒙古,曾經存在大量的蒙古百靈,?因其是荒漠化草原代表性鳥類 ,是維護草原生態平衡的重要一環,且以蝗蟲為食,可防治害蟲。
歷史上,我國境內有4次在云南和西藏發現沙漠蝗的記載,但均未形成種群,也未有沙漠蝗造成重大危害的記錄。專家分析判斷,受青藏高原的阻擋,今年春季沙漠蝗大規模侵入我國危害的可能性較小,對我國林草資源安全構成威脅的風險較低。
但在社交媒體上,關于蝗蟲的討論卻開始泛濫。近日,多家媒體報道了東非蝗災的消息,有人開始設想,如果蝗蟲來到中國,該怎么辦?
網友回復:起鍋燒油,吃了它啊!
遙遠的危機變成了饕餮們的腦洞盛宴。人們翻出舊事,2017年,山東濰坊出現大規模蝗蟲泛濫,當地村民集體出動捕蝗,引起附近市民前來收購,10元一斤非常搶手。
除了人吃,家禽也可以參與。有媒體報道了20年前,新疆北部發生蝗災,當地引進了10萬只鴨子,前往捕食蝗蟲,效果顯著。
作為科普報道,上述討論其實是不靠譜的。
靠天敵消滅蝗蟲,僅限于蝗蟲泛濫,但未起飛時。蝗蟲一旦成群起飛,其體內會釋放一種名為苯乙腈的揮發性化合物。這種物質會改變蝗蟲的體色,讓平常綠色的蝗蟲呈現出黃黑色的樣貌,同時也會令蝗蟲表現出更強的攻擊性。更可怕的是,其散發出來的氣味,會讓以其為食的天敵聞之而生畏,甚至一旦被捕食,苯乙腈會最終轉化為劇毒物質氫氰酸,令捕食者感到不適。
這時的蝗蟲,不僅動物不能吃,人也無法食用。甚至,私自捕食蝗蟲,不小心還會造成病癥。1998年,哈爾濱就有10多人在吃過蝗蟲后,引起過敏反應,經搶救才脫險。
所以,想起鍋燒油的老鐵們,放下你手中的鍋鏟吧,
目前,針對蝗災的防治,更靠譜的方法主要還是化學防治、生物防治、遙感技術與生態防治。
農藥,特別是化學農藥,是過去數十年來蝗蟲主要的殺手。在大規模蝗災爆發時,主要通過飛機噴灑農藥的方式來進行防治。如1953年,新中國爆發第一場蝗災,即出動了4架飛機進行農藥噴灑。
農藥可在短期內控制蝗蟲,卻會給土壤及其出產作物帶來污染。如著名的666農藥,它曾是被全球廣泛使用的殺蟲劑,但其對生態環境有巨大危害。1970年代后,多國開始禁用此類農藥,中國也在1983年停止了其在農業上的使用,但直到今天,許多地區的土壤和水體中,依舊殘留有它的成分。
取而代之的辦法是仿生農藥。仿生農藥是一種昆蟲生長調節劑,昆蟲學家基于蝗蟲體內的病原微生物以及可抑制其生長的真菌,侵入蝗蟲體內,達到控制蟲群規模的效果。
近年來,基于無人機遙感技術的進步,也推動了蝗蟲預防方法的進展。這次東非蝗災,聯合國糧農組織即利用無人機搭載的遙感工具,做出了及時反應。
但僅靠防治無法阻擋住蝗災的腳步。這種肆虐了人類數千年的災難,它為什么會形成,目前還無法確知。
目前,在蝗蟲防治領域,中國處于世界領先水平。自1953年以來,蝗災并未成為困擾中國的重大災難性問題。農業部的監測數據也顯示,未來中國爆發大規模蝗災的風險很低。
但在過去40年,蝗蟲從未遠離中國。在全球生態發生變化時,蝗蟲陰影依舊會籠罩中國。
1986年,國務院下發緊急通告,通報了建國以來第一次蝗蟲起飛事件。接下來的兩年,全球性蝗災爆發,非洲多國遭遇糧食危機。2003年,隨著氣候變化,非洲再次爆發蝗災,中國在當年也遭遇局部蝗災。當年非典期間,在錫林郭勒草原,蝗蟲大量出現在沙化的草原上。
蝗蟲研究專家、中科院院士康樂認為,中國依然沒有完全從蝗災的陰影當中解脫出來。“如果你去內蒙古、新疆就會看到每年草原上都發生很嚴重的蝗災;在黃河的出海口,在濱海的荒地上,蝗蟲也會經常造成災害。”
除了異常氣候影響以及土地荒漠化,在中國,蝗蟲的出現,還是一場“人禍”。與疑似導致新冠肺炎的原因一樣,它也是與非法捕獵、食用野生動物有關的一個惡果。
新世紀以來,中國的蝗災多發在北方干旱退化的草原地帶。為什么會發生這里。
內蒙古當地的研究人員,給出過答案:
“在草原上,百靈鳥是蝗蟲的天敵,但是隨著人類對百靈鳥的大規模捕殺和對草原生態的負面影響,百靈鳥已瀕臨絕跡,生態鏈關鍵環節的要素缺失,使蝗蟲沒有了天敵,肆意繁殖。”百靈鳥是少數在干旱地帶能夠生存的鳥類。在內蒙古,曾經存在大量的蒙古百靈,因其是荒漠化草原代表性鳥類, 是維護草原生態平衡的重要一環,且以蝗蟲為食,可防治害蟲,上世紀80年代,曾被內蒙古定為區鳥。
百靈鳥不僅吃蝗蟲,它還是一種歌聲婉轉、肉質鮮美的鳥類。后者為它帶來了滅頂之災。
1999年,內蒙古自治區野生動物資源調查報告顯示,整個地區僅存蒙古百靈522萬只,而在過去20年,這個數字更是繼續下降。
毒殺與偷獵是百靈鳥消失最主要的因素。
2019年底,內蒙古自治區公布了當年公益訴訟十大案件,其中之一就是發生在錫林郭勒盟的“毒殺百靈鳥案”。這只是過去一些年百靈鳥遭遇的毒手之一。
作為一種候鳥,每年百靈鳥會固定向南方遷徙,華北平原是其必經之路。但在以唐山、秦皇島為中心的許多地方,每年都會出現捕捉百靈鳥的巨網。

巨網之下,是一條成規模的黑色產業鏈,由下游捕鳥者、中游鳥販子以及上游批發商組成。
下游的捕鳥者大多是唐山、秦皇島的當地村民,他們在當地捕鳥后,賣給當地一道販子,每只收獲價格在幾元到十幾元不等。每次候鳥季,捕鳥者可獲利1萬余元,而當地一畝稻田一年收益最多1000元。利益之下,捕鳥屢禁不絕。
當地的鳥販子收到百靈鳥后,會馬上轉手賣給天津等地的二道販子。百靈鳥在天津的花鳥魚蟲市場交易后,會再次轉到南方收購者手上,最終流向廣東等地的餐廳,滿足野味愛好者的口腹之欲。
百靈鳥的另一用途是賣做觀賞寵物鳥。據悉,在內蒙古當地,百靈鳥雛鳥每只收購價格在60元到80元左右,但運至兩百里外的張家口,價格會翻上一番。在張家口,百靈鳥會再次轉賣,流入周邊城市的花鳥魚蟲市場。在北京,一只毛色狀態好的百靈鳥往往在數千元左右。
2017年,在阿拉善SEE基金會的資助下,一群觀鳥愛好者曾對全國鳥市進行了調查。在他們走訪的200余個鳥市上,發現了近12萬野鳥的出售記錄,其中蒙古百靈有近4000只。據動物保護人士稱,市面上每出售一只鳥,背后就會有10只鳥死亡。
為什么百靈鳥屢遭殺害?
一個原因出在政策上。百靈鳥并非國家保護動物,在2000年出臺的《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上,它被列入此類「三有」動物之列。對于偷獵「三有」動物,按規定會處以捕獲價值兩倍到十倍的罰款,但在現實執法中,百靈鳥偷獵的經濟價值往往大于罰款。這是導致捕殺行為屢禁不止的原因之一。
值得說明的是,發布于1988年的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名錄,過去多年未曾修訂。這也是導致許多「三有」動物被捕殺食用的政策障礙之一。
去年,《科學》雜志發表了一項調查數據,北美地區今天的鳥類數量,比1970年減少了將近30億只,麻雀、云雀和椋鳥減少最多,比例高達75%。而在中國,百靈鳥目前的種群數量和分布,難以查知。
新冠肺炎尚未消退,這是一場天災,某種程度上更可能是一場由野生動物而起的“人禍”。如今,全球性蝗災又開始肆虐,中國雖然暫時無虞,但如果我們不能防微杜漸,誰能保證不會出現另一場“人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