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滔
(暨南大學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2)
資本市場信息效率是指公司的相關信息是否能及時、充分、無偏地反映到股價中。信息效率高意味著公司股價能對信息做出有效反應,形成合理定價,從而引導資本的有序流動、優化資源配置,因此,信息效率是資本市場健康發展的基石。已有的研究表明,成熟資本市場往往具有更高的信息效率,股價能更充分地反映公司層面的異質性信息,因而不同股票之間的價格聯動性較弱;而新興資本市場上公司股價更多地受到市場共有因素的影響,公司層面的異質性信息對公司股價影響較小,導致股價“同漲同跌”現象,資本市場表現出更低的信息效率(Morck et al., 2000;朱紅軍等,2007)[6][27]。會計信息是在既定會計準則下生成的反映公司經營狀況的經濟信息,也是投資者進行投資決策的重要信息來源,因此,會計信息質量將對資本市場信息效率產生直接影響。如何通過高質量的會計準則來改善會計信息質量,從而提高資本市場信息效率,長久以來都是會計與資本市場研究領域的重要問題(劉峰等,2004;史永等,2014)[16][18]。
2017年5月財政部印發了修訂的《企業會計準則第16號——政府補助》,進一步規范了政府補助的確認、計量和列報。新準則要求公司依據政府補助與公司日常活動的相關性,將與日常活動相關的政府補助在營業利潤之上增設“其他收益”項目進行單獨列報,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而與日常活動無關的政府補助則仍計入營業外收支。2017年政府補助準則修訂為研究會計準則修訂的經濟后果提供了理想的自然實驗場景——通過比較準則修訂前后政府補助會計處理和列報的變化對公司異質性信息傳遞的影響,可以檢驗準則修訂是否改善了會計信息質量、提高了資本市場信息效率。
依據本文有效研究樣本統計,2015—2017年期間,91.6%的A股上市公司獲得過政府補助,平均金額為6090萬元,政府補助與凈利潤之比的平均值為17.2%,與營業利潤之比的平均值為20.6%(不含利潤為負的公司)。因此,在我國現行制度背景下,政府補助對上市公司利潤,尤其是營業利潤具有重要影響。現有研究文獻對政府補助的影響因素及經濟后果有較為豐富的研究(Chen et al., 2008;王克敏等,2015;李萬福等,2017;饒靜等,2018)[2][20][15][17],但較少關注政府補助準則本身,包括準則修訂對會計信息質量的影響及對公司異質性信息傳遞的影響。對這些問題的研究,一方面拓展了股價同步性的研究視角,另一方面將為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是否提高了會計信息質量提供直接的經驗證據,因而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
有鑒于此,本文通過考察2017年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對公司股價同步性的影響,來檢驗準則修訂對會計信息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政府補助本身“模糊”了公司的盈利信息,削弱了公司層面異質性信息的傳遞,提高了股價同步性;2017年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有助于改善投資者對公司持續經營能力的判斷,降低了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的聯系強度。為進一步揭示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改善公司異質性信息傳遞的內在機理,本文還考察了公司的不同特征對兩者關系的調節作用,發現準則修訂對會計信息質量的影響存在顯著的個體差異——在信息不對稱程度更嚴重、受產業政策支持的公司樣本中,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能更好地發揮強化異質性信息傳遞的作用,顯著降低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聯系強度。
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首先,豐富了會計準則修訂經濟后果的相關研究,通過大樣本實證研究,發現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提高了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有助于澄清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正面效應和負面效應孰強孰弱的爭議,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其次,拓展了股價同步性領域的研究視角,以政府補助準則修訂作為外生事件,通過雙重差分模型檢驗了政府補助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的政策影響,有助于緩解股價同步性研究中的內生性問題。最后,豐富了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對公司股價同步性影響內在機理的認識,在橫截面回歸分析中引入信息不對稱程度、產業政策等因素,有助于更好地識別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對不同特征公司影響的差異,從而為進一步優化政策執行效果提供思路。
政府補助是政府出于特定目的給予公司的一種無償經濟支持,實踐中包括財政撥款、財政貼息、稅收返還和無償劃撥非貨幣性資產等多種形式。早在2006年財政部就頒布了政府補助準則,實踐應用中出現了未能區分政府補助與營業收入、政府補助過度統一地計入營業外收支等問題。2017年修訂的《企業會計準則第16號——政府補助》,對上述應用中出現的問題進行了調整。首先,新準則明確了政府補助準則的適用范圍,比如新能源汽車的價格補貼及家電下鄉補貼,補貼對象是最終消費者,實質上是對價的組成部分,新準則要求這部分補貼適用收入準則,在營業收入中予以確認;其次,公司可以在“總額法”和“凈額法”之間進行選擇,“凈額法”允許政府補助沖減相關資產賬面價值或期間成本費用,從而更好地反映政府補助的經濟實質;再次,在列報方面,新準則要求在“營業利潤”之上新增“其他收益”項目,公司按是否與日常活動相關的原則,將政府補助分別計入營業利潤和營業外收支;最后,調整了與資產相關補貼的攤銷方式,規范了財政貼息資金的會計處理。總的來說,新準則要求公司依據經濟業務實質進行更合理的會計處理,從而修正了政府補助統一計入營業外收支這一過度剛性的會計處理方式。準則修訂必然帶來相應經濟后果(劉峰等,2004)[16],對經濟后果的判斷是評價準則修訂是否能夠提高會計信息質量的標準,因此,對政府補助準則修訂經濟后果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價值。
關于股價同步性,學術界存在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非理性行為觀”和“信息效率觀”(陳冬華等,2018)[12]。非理性行為觀認為股價同步性反映了投資者情緒化的非理性噪聲交易,股價受噪聲交易影響越嚴重,股價同步性越低,因此,非理性行為觀認為股價同步性越低資本市場的信息效率越低(West, 1988)[9]。而信息效率觀則從股價反映異質性信息的視角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理論邏輯,認為股價同步性反映了公司的異質性信息,公司層面的異質性信息融入股價越多,股價同步性越低,資本市場的信息效率越高(Morck et al., 2000)[6]。
近年來對中國資本市場的經驗研究更多地支持信息效率觀。黃俊等(2014)[14]研究發現隨著媒體報道的增多,更多公司層面的異質性信息融入股價,提高了資本市場的信息效率,降低了股價同步性。胡軍等(2015)[13]利用微博數據區分了信息類型,發現異質性信息顯著降低了公司股價同步性,提高了分析師盈余預測精度,因此,股價同步性的差異源于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多寡。陳冬華等(2018)[12]研究發現政府宏觀政策蘊含的公司異質性信息具有顯著的微觀個體差異,受產業政策支持的公司,股價同步性顯著更低,也為信息效率觀提供了佐證。因此,本文的研究基于“信息效率觀”,認為公司股價同步性體現了公司異質性信息差異,同步性越低意味著公司股價包含的異質性信息越多,資本市場信息效率越高。
1.政府補助對公司股價同步性的影響
政府補助對公司異質性信息傳遞的影響可以從三方面加以分析。首先,政府補助影響公司日常經營活動。王克敏等(2015)[20]研究發現在公司IPO時,政府補助加劇了對公司經營活動的扭曲,降低了盈余持續性。饒靜等(2018)[17]認為由于信息不對稱和政府多元目標的存在,不恰當的政府補助削弱了公司的自生能力。這些研究表明政府補助扭曲了公司真實經營活動,加大了投資者判斷公司經營狀況和盈余持續性的難度,因此,政府補助削弱了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將提高公司股價同步性。其次,政府補助影響公司盈余管理。不少研究文獻發現政府補助是公司實現盈余管理的重要手段(Chen et al.,2008;步丹璐等,2014;趙玉潔等,2018)[2][10][26],而盈余管理降低了公司信息的透明度,“模糊”了公司的盈余信息,導致公司股價同步性的增強。最后,政府補助反映了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呈現出明顯的行業特征(步丹璐等,2012)[11]。政府補助會對重點行業、重點公司傾斜,導致投資過度及非周期性產能過剩等問題(王文甫等,2014)[21],因此,政府補助增強了扶持行業內公司之間經營和投資的聯動,將提高公司股價與行業收益率之間的聯系強度,從而表現出更高的股價同步性。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1:政府補助將降低公司異質性信息傳遞,提高股價同步性。
2.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相關性是高質量會計信息的基本特征之一,強調信息的預測價值、反饋價值和及時性(魏明海等,2001)[23]。高質量會計信息應當滿足投資者投資決策需要,有助于對公司進行評價和預測。根據2006年頒布的政府補助準則,政府補助一刀切地通過“營業外收入”單一項目計入損益。事實上,不同類型的政府補助具有不同的經濟業務實質,一些補助與公司日常經營活動密切相關,比如研究開發補助、增值稅即征即退;而一些補助與公司日常經營活動無關,比如購置新能源汽車獲得的政府環保補貼。一些補助是由于產品市場價格管制,政府給予公司用于彌補成本,比如煤氣、水電等公共產品的補助,這種類型的補助通常具有很強的持續性;而一些補助則是偶發性的,缺乏持續性,比如公司受不可抗力影響發生停工、停產損失而獲得的補助。2017年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要求公司遵循經濟業務實質,將政府補助分別還原至“營業收入”“其他收益(或沖減成本)”“財務費用”和“營業外收入”等項目,因此,政府補助將通過不同項目分別進入公司營業利潤和營業外利潤,更好地體現各層級收益的差異,有助于減輕舊的會計準則過度剛性所導致的會計信息失真問題,增強政府補助傳遞公司異質性信息的作用。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2: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將部分政府補助計入營業利潤有助于增強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降低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
3.信息不對稱、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相對于外部投資者,公司管理層擁有更多的公司內部信息,處于信息優勢地位,由此產生信息不對稱問題。信號傳遞和信號甄別是緩解信息不對稱的兩種方式。首先,就信號傳遞而言,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允許公司依據經濟業務實質,選擇差別化的會計處理,因此,管理層可以通過選擇恰當的會計處理來更好地傳遞公司持續經營情況的信號,從而緩解管理層與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其次,從投資者信號甄別角度看,是否選擇收集公司異質性信息來進行投資決策,投資者需要在收集信息的成本和收益之間權衡(陳冬華等,2018)[12]。雖然信息不對稱增加了異質性信息蘊含的潛在價值,但伴隨的潛在風險也更大,而理性的投資者更容易受到信息收集成本的影響。史永等(2014)[18]研究發現XBRL財務報告的實施增強了信息的可比性和一致性,降低了投資者獲取信息的成本,導致更低的股價同步性,Manies et al.(2000)[5]研究發現綜合收益信息的不同列報方式會影響非專業分析師給予信息的權重,從而顯著影響非專業分析師的判斷。這些研究表明會計信息列報方式會直接影響投資者獲取信息的成本以及給予信息的權重。就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而言,依據新準則公司可以更合理地將與日常活動相關的政府補助納入營業利潤,從而降低了投資者獲取公司異質性信息的成本,這將有助于信息不對稱程度較高公司的異質性信息更多地融入公司股價,從而降低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3: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隨著信息不對稱程度的提高,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將被削弱。
4.產業政策、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產業政策體現了國家發展戰略,為調整產業結構、優化產業布局,政府會對不同行業采取差異化的扶持政策,引導資源和要素向重點產業、關鍵領域流動(宋凌云等,2013)[19]。步丹璐等(2012)[11]統計發現政府補助呈現出較明顯的行業特征,更多地流向了關系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重點行業、關鍵領域和高新技術產業。一般而言,獲得的政府補助更多,會計處理和信息披露方式的調整帶來的影響也更大。最近,陳冬華等(2018)[12]從產業政策角度研究了政府行為對股價同步性的影響,發現獲得政策支持的公司股價同步性顯著降低,表明產業政策具有的信息含量存在明顯的個體差異;他們認為自上而下的產業政策在執行過程中,政策支持的實施路徑和重視程度對微觀個體的公司而言存在明顯差異,即便同行業同地區的不同公司,其獲得產業政策支持的情況也不盡相同。因此,本文認為在過度剛性的會計準則約束下,公司難以通過恰當的會計處理來釋放差別化的信息,而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受產業政策支持的公司可以采取差別化的會計處理,釋放更多公司真實盈余的信息,從而削弱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4: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產業政策支持的公司把部分政府補助計入營業利潤將有助于增強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降低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
研究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初始樣本為2015—2017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本文根據研究需要剔除了金融、保險行業的公司,并剔除主要研究變量缺失和無法計算政府補助水平的公司,最終得到5630個“公司-年”樣本。
1.股價同步性(Synch)
根據Piotroski et al.(2004)[7]、伊志宏等(2019)[25]、Wang et al.(2013)[8]建立如下回歸模型:
其中,Ri,w,t為股票i在第t年的第w周考慮現金紅利再投資的收益率,Rm,w,t是市場組合在第t年的第w周流通市值加權的收益率,Rind,w,t是所在行業股票在t年的第w周流通市值加權的收益率,w-1表示滯后一周。依據上述模型,我們對每只股票分年度進行回歸,得到其年度擬合優度,然后,根據如下公式將擬合優度做對數化處理,得到股價同步性指標Synch1:

穩健起見,同時仿效An et al.(2013)[1],按如下回歸模型構建同步性指標Synch2:
2.政府補助水平(Sub)
2017年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允許公司將與日常活動相關的政府補助在營業利潤之上增設“其他收益”項目予以列報,因此,本文用政府補助金額除以營業利潤來反映公司所獲得的政府補助水平。營業利潤是公司持續經營能力的重要反映,營業利潤為負將導致政府補助水平指標失去經濟意義,因此研究剔除了這部分樣本。
3.產業政策支持(IP)
仿效祝繼高等(2015)[28]、楊興全等(2018)[24]、陳冬華等(2018)[12],本文依據五年規劃綱要來判斷行業是否受政策支持。鑒于研究樣本的時間區間為2015—2017年,因此,依據《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具有“支持”和“鼓勵”字眼行業中的公司取1,否則取0。
4.信息不對稱程度(Asymmetry)
仿效王雄元等(2016)[22],本文采用分析師預測偏差來度量信息不對稱程度。首先,用分析師最近一次預測的年末每股收益與公司實際年末每股收益的差額除以公司實際年末每股收益,該比率越大代表公司面臨的信息不對稱程度越高;其次,根據中位數分組,不對稱程度高的公司組取1,其他公司取0。
5.實驗組虛擬變量(Treat)
實驗組公司是2017年準則修訂后將部分政府補助計入“其他收益”、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的公司,這些公司在樣本區間內均取1,其他公司取0。
6.實驗期虛擬變量(Post)
新準則于2017年6月實施,規定2017年1月1日后發生的政府補助需要按新準則予以調整,因此,準則修訂后的2017年取1,之前的年度(2015—2016年)取0。
7.控制變量
包括:公司規模(LnTA),等于總資產的自然對數;財務杠桿(Lev),等于總資產負債率;權益市值賬面價值比(MB),等于總市值除以凈資產;上市年齡(ListAge),等于截至當年公司上市的年數;公司業績(ROA),等于總資產收益率;股票換手率(STO),等于公司股票年度成交量除以總股本;高管持股比例(MOE),等于高管持股之和除以總股本;股權制衡(ZScore),等于第一大股東與第2~5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的比值;股權集中度(First),等于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董事長和CEO兩職兼任(Dual),兩職分離則取1,否則取0;基金持股比例(Fund),等于基金持股數量之和除以總股本;國際四大審計(Big4),公司由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取1,否則取0;董事會規模(Board),等于董事會人數;獨立董事比例(Indep),等于獨立董事人數除以董事會人數;年度虛擬變量(Year)和行業虛擬變量(Ind)。
研究假設1的檢驗采用如下回歸模型,Controlk代表所有控制變量:

研究假設2的檢驗采用如下雙重差分(DID)模型:

控制變量Controlk包含了年度虛擬變量(Year),而時間效應變量Post是年度虛擬變量的線性函數,存在完全多重共線性問題,因此,時間效應變量Post未出現在式(2)中。在式(2)中,β7反映了2017年準則修訂前后政府補助對股價同步性影響強度的變化,研究假設2預測β7顯著為負。
本文用分組回歸的方法檢驗研究假設3和4,采用與式(2)相同的雙重差分模型,關注β7在兩組公司間的差異。
表1報告了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兩個股價同步性指標的均值分別為-0.297和-0.495,與Wang et al.(2013)[8]和Hasan et al.(2014)[3]的統計結果大致相當。產業支持(IP)的公司占比約為60%,與陳冬華等(2018)[12]報告的值相當。政府補助與營業利潤之比平均為20.6%,表明政府補助對公司營業利潤有重要影響。實驗組虛擬變量(Treat)的均值為68.3%,代表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有近七成公司將政府補助調整到“其他收益”中單獨列報,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
表2報告了核心變量的相關系數,可以看到,政府補助水平(Sub)與公司股價同步性(Synch)正相關,意味著政府補助增加將提高股價同步性,支持研究假設1。信息不對稱程度與股價同步性正相關,表明信息不對稱程度越高,投資者越難獲得公司的異質性信息。產業政策支持與公司股價同步性呈現一定程度的負相關性,表明產業政策支持具有一定的提高異質性信息傳遞的作用(陳冬華等,2018)[12]。此外,政府補助水平(Sub)與信息不對稱指標(Asymmetry)正相關,表明更多的政府補助流向了信息不對稱程度較高的公司。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2 核心變量的相關系數
表3報告了政府補助(Sub)對公司股價同步性的影響,顯示Sub在所有的回歸模型中均顯著為正,表明政府補助的增加降低了公司異質性信息,提高了公司股價的同步性,支持研究假設1。1

表3 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1.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對股價同步性的影響
為考察政府補助準則修訂的政策效應,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回歸結果(見表4)顯示,Sub*Post顯著為正,表明在未受準則修訂影響的控制組公司(Treat=0)中,準則修訂后,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相關性顯著增強了;而Sub*Post*Treat顯著為負,表明在受準則修訂影響的實驗組公司(Treat=1)中,準則修訂后,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相關性顯著降低了,支持研究假設2。這意味著,準則修訂允許公司將與經營活動相關的政府補助通過“其他收益”項目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使投資者對公司持續經營能力有更合理的預期和判斷,增強了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從而降低了公司股價的同步性。
2.信息不對稱、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與股價同步性
研究假設3預期在信息不對稱程度更嚴重的公司中,在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股價同步性降低的程度應當更大。表5的回歸結果顯示,與研究假設3的預期相一致,在信息不對稱程度更高,即Asymmetry等于1的樣本組中,Sub*Treat*Post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意味著在信息不對稱程度更高的公司中,將部分政府補助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顯著降低了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
3.產業政策、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與股價同步性
表6的回歸結果顯示,在產業政策支持的公司中,Sub*Treat*Post顯著為負,表明在政策支持的公司中,公司采取差別化的會計處理釋放了更多的公司異質性信息,顯著降低了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正向聯系,同時也為政策效應存在顯著個體差異的觀點提供了經驗證據支持(陳冬華等,2018)[12]。

表4 準則修訂、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由于是否將政府補助納入營業利潤核算范圍存在一定靈活性,一定程度上有自選擇問題,本文采用傾向得分法匹配的雙重差分模型(PSM-DID)來緩解自選擇帶來的內生性問題。在新準則實施后的2017年,樣本公司中有近七成的公司將政府補助部分計入“其他收益”(即實驗組公司),實驗組公司數量明顯要多于控制組,因此,如果以實驗組公司為基礎進行匹配,將導致很多實驗組公司無法找到合適的匹配公司。為解決這一問題,仿效Luong et al.(2016)[4]的思路,本文采用反向匹配的方法,即以控制組樣本為基準,根據公司特征在實驗組公司中進行匹配,這樣可以更好地保證匹配的有效性。

表5 準則修訂、信息不對稱、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具體而言,根據準則修訂前一年公司特征變量(表7欄A中的所有變量),對控制組公司進行1對2匹配2,欄A報告了匹配后實驗組和控制組變量的差異檢驗,可見所有變量均沒有顯著差異(差異檢驗的t值都很小),因此,可以認為匹配后兩組公司在準則修正前符合平行趨勢假設。欄B報告了傾向得分匹配后的雙重差分回歸結果,可以看到,交互項Sub*Treat*Post顯著為負,表明在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后,實驗組公司股價同步性顯著降低了,仍支持研究假設2。

表6 準則修訂、產業政策、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

表7 配對的雙重差分(PSM-DID)模型回歸結果

-0.106*(-1.76)Board 0.017**(2.05)Big4 -0.053(-1.06)-0.054(-1.07)-0.105*(-1.75)0.027***(2.84)Indep 0.369(1.40)0.017**(2.11)0.026***(2.77)0.380(1.45)0.563*(1.80)0.573*(1.84)截距項 0.270(0.60)0.255(0.56)-0.547(-1.03)-0.566(-1.06)Ind&Year Yes Yes Yes Yes調整后R2 0.341 0.341 0.303 0.303樣本數 3191 3191 3191 3191注:括號中數值是t值,*、**和***分別表示在10%、5%和1%水平下顯著。
其他穩健性檢驗內容包括剔除沒有政府補助的樣本公司,用公司規模對政府補助做調整重新計算政府補助水平,改變信息不對稱程度的計算方法,用分析師預測的分歧度(分析師預測的每股收益的標準差除以實際的每股收益)來度量信息不對稱的程度,均不改變本文的基本結論。
基于股價同步性的信息效率觀,本文研究了政府補助以及2017年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對公司股價同步性的影響。研究發現:政府補助削弱了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提高了公司股價同步性;政府補助準則修訂要求公司結合經濟業務實質差別化處理政府補助,有助于投資者獲得有關公司各層級利潤的信息,從而捕獲公司更多異質性,降低政府補助與股價同步性之間的聯系強度。進一步,在橫截面分析中,研究發現在信息不對稱程度更嚴重和受產業政策支持的公司樣本中,準則修訂更好地發揮了強化公司異質性信息傳遞的作用,顯著地降低政府補助與公司股價同步性之間的聯系強度。綜合而言,研究表明政府補助準則修訂增強了公司異質性信息的傳遞,減少了公司股價“同漲同跌”的現象,為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提供了經驗證據支持,同時表明高質量的會計準則有助于提高資本市場信息效率。
誠然,本文的研究并不能排除個別公司通過不恰當的會計處理,將部分政府補助計入“其他收益”,以實現調節營業利潤的目的,從而降低了會計信息的可靠性。但是,我們認為盈余信息可靠性的降低并不是政府補助準則修訂本身的問題,因為以調節盈余為目的的盈余管理行為是公司監督、激勵機制不完善帶來的。因此,更好地平衡政府補助信息的相關性和可靠性,需要細化政府補助信息的披露要求:一方面,報表附注中應重視量化信息的披露,比如提供政府補助的歷史信息、行業可比信息、在營業利潤中所占比例等;另一方面,重視非量化信息的披露,比如披露重要政府補助的發放部門、依據的政府文件及內容要點。此外,政府補助準則修訂需要加強與證券監管部門之間的溝通。目前,公司遵循的會計準則和證券監管規則口徑存在明顯差異,與經營活動相關的政府補助計入營業利潤,會直接影響證券監管口徑下的“非經常性損益”項目的列報。會計準則和監管口徑的統一將有助于減弱公司由于迎合監管政策而濫用會計斟酌權的內在激勵,從而幫助投資者獲取更高質量的會計信息,提高資本市場信息效率。
注釋
1.此外,我們還發現(限于篇幅,未報告結果)政府補助顯著降低了會計業績(ROA)與年報市場反應(CAR)的聯系強度,表明政府補助“模糊”了公司的盈利信息。
2.未報告的回歸結果采用了1對1的匹配方式,雙重差分模型估計Sub*Treat*Post仍顯著為負,但個別變量在政府準則修訂前(2015—2016年)在10%顯著性水平下有顯著差異,不滿足平行性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