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雅 蔡翼飛
內容提要 在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概念內涵和特征進行梳理總理的基礎上,分析了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對于支撐現代產業體系建設的獨特優勢和作用機理,主要研究結論如下:(1)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本質上是“將知識產權作為關鍵中間投入要素、以較高密度應用到產業鏈各環節中的、由一系列企業和經濟組織組成的集合”,具有知識產權投入密集度高、知識產權和產業活動融合度高、對法律制度建設依賴性高、產業發展先導性強等特征;(2)與其它相關產業相比,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覆蓋范圍更為廣泛,側重于關注知識產權這一中間要素與產業活動的深度融合,強調知識產權在占據價值鏈高端中的作用,具有更強的知識要素市場化屬性;(3)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能夠通過知識產權“生產-產業化-再生產”的正向循環機制、提升要素在產業區域層面的配置效率等方式有力支撐現代產業體系建設;(4)技術特征最為顯著的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增長顯著依賴于知識要素,而且依賴度顯著高于非專利密集型產業。
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和現代產業體系是我國當前重要的經濟戰略部署。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貫徹新發展理念,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30頁。。針對這一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在2018年1月主持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時進一步強調:“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是一篇大文章,既是一個重大理論命題,更是一個重大實踐課題,需要從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進行深入探討。”[2]習近平:《深刻認識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重要性 推動我國經濟發展煥發新活力邁上新臺階》,〔北京〕《人民日報》2018年2月1日,第1版。
現代產業體系建設是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先決環節和主要支撐,也是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重點和難點。黨的十九大報告關于產業體系的新論斷,一是強調了實體經濟在現代產業體系的中心地位,二是強調了知識要素在現代產業體系建設中的核心角色,三是強調了知識、資本、人才要素的協同作用[1]林兆木:《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重大意義》,〔北京〕《人民日報(海外版)》2018年2月13日,第13、14、15版。。然而,我國現代產業體系建設依然面臨兩大問題:一方面,我國知識要素在實體經濟發展中的貢獻份額較低,與世界主要創新經濟體的差距依然較大。2015年,美國標普500、歐洲標普歐洲350指數和韓國高斯達克綜合指數的無形資產市值占比分別達到了84%、71%和54%,中國滬深300指數的無形資產市值占比則僅為35%,遠低于上述三個創新經濟體[2]Elsten, Cate and Hill, Nick,“Intangible Asset Market Value Study? (July 27, 2017)”, les Nouvelles- Journal of the Li?censing Executives Society,volume LII,no.4,September 2017.;2018年,中國知識產權貿易逆差高達302億美元[3]國家外匯管理局:《2018年中國國際收支報告》,2019年3月29日。,而同期美國知識產權貿易順差卻達到了767億美元[4]U.S.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U.S.International Trade in Goods and Services,2019.。另一方面,我國知識、人才、資本等要素存在明顯的資源錯配問題[5]龔關、胡關亮:《中國制造業資源配置效率與全要素生產率》,〔北京〕《經濟研究》2013年第4期。,造成了TFP和總產出損失。
要解決現代產業體系建設面臨的上述問題,構建起有效的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是重要保障,尋找到有效的產業載體則是破解難題的關鍵。現有研究對第一個層面的問題做了諸多探索,為現代產業體系建設提供了有益的思路和政策方向。如盛朝迅(2019)建議從完善體制機制、強化要素協同、夯實企業主體和提升產業鏈水平等四個方面推動現代產業體系建設[6]盛朝迅:《構建現代產業體系的思路與方略》,〔北京〕《宏觀經濟管理》2019年第1期。。芮明杰(2018)則提出了四條戰略路徑:一是對現行產業體系進行結構性調整,推動產業融合和新興產業發展;二是對產業發展的邏輯進行調整,推動產業發展轉向內生驅動;三是推動核心技術創新;四是完善市場機制,充分發揮企業尤其是大企業在技術創新、產業創新中的主導力量[7]芮明杰:《構建現代產業體系的戰略思路、目標與路徑》,〔北京〕《中國工業經濟》2018年第9期。。但是現有研究對第二個層面的問題的研究較少,本文嘗試對這一問題進行回應。
在國家產業政策體系內,先后提出過高新技術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三大創新產業作為推動創新發展的載體。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戰略意義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認可,但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對于推動現代產業體系建設的重要性的重視程度不夠。2012年,美國商務部首次提出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概念,將其定義為“生產或使用大量知識產權并強烈依賴知識產權的產業”,并按照知識產權的類型界定了專利密集型產業、商標密集型產業和版權密集型產業三類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8]專利密集型產業被定義為“專利密集度高于所有產業平均水平的產業”。商標密集型產業采用商標密集度、商標注冊數量、隨機抽樣三種標準進行定義。美國將版權密集型產業的方法建立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版權產業分類標準基礎之上,將版權密集型產業定義為核心版權產業中創造和生產版權相關產品的產業。。歐盟知識產權局采用了和美國商務部相似的定義,但包含的類型比美國更廣。在此之后,國內許多學者大多直接引用美國商務部的定義來研究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將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界定為“就業員工人均知識產權運用量高于平均水平的產業”(姜南等,2014[9]姜南、單曉光、漆蘇:《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對中國經濟的貢獻研究》,〔北京〕《科學學研究》2014年第8期。;王黎螢等,2018[10]王黎螢、虞微佳、王佳敏:《影響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創新效率的因素差異分析》,〔北京〕《科學學研究》2018年第4期。),但是這些定義主要是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實踐定義,其理論內涵還有待進一步的挖掘。一些研究已經嘗試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中專利密集型產業的概念進行了初步探討,如李黎明(2016)認為專利密集型產業是依賴專利制度保護的創新驅動型產業[1]李黎明:《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測算:歐美經驗與中國路徑》,〔北京〕《科技進步與對策》2016年第14期。,張駿、洪世勤(2016)認為專利密集型產業是依賴大量創新性知識要素投入的產業[2]張駿、洪世勤:《基于H-O理論的江蘇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比較優勢分析——以專利密集型產業為例》,〔北京〕《金陵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本文則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系統總結了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概念內涵和基本特征,從理論上分析了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對于支撐現代產業體系建設的獨特優勢和作用機理,并進行了實證檢驗。
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概念的提出源于學界和政府機構考察知識要素經濟貢獻的訴求。隨著信息經濟和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全球知識產權資產份額日益增大,知識產權等無形資產成為財富的表現形式。為了測算知識要素對經濟的貢獻,學者和政府機構開始對進行知識產權產品創作、生產及銷售等活動的產業進行考察。如1990年國際知識產權聯盟發布了《美國經濟中的版權產業》,首次對版權產業的經濟貢獻進行了測度;2003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出版了《版權產業的經濟貢獻調研指南》,提出了一套能系統衡量國內版權產業經濟影響的統計標準,指導世界各國對本國家和地區版權產業的經濟影響進行測量;2005年,史蒂芬·西維克發表了《增長的引擎:美國知識產權產業的經濟貢獻》,在版權的基礎上增加了對專利的關注,量化了那些高度依賴專利和版權的產業對美國經濟的貢獻[3]劉海波、李黎明:《知識產權產業初論》,〔北京〕《科學決策》2009年第2期。;2012年,美國商務部發布了《知識產權和美國經濟:產業聚集》,在版權和專利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對商標的關注,將依賴專利、商標和版權保護的產業統稱為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IP-intensive industry),并首次量化了其對美國經濟的貢獻。2013年歐洲專利局(EPO)和內部市場協調局(OHIM)聯合發布了《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對歐盟經濟和就業的影響——產業分析報告》,對歐盟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進行了定義和分析;2014年,我國政府在《深入實施國家知識產權戰略行動計劃(2014—2020)》中提出“推動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發展”,隨后制定出臺了一系列文件,支持我國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培育和發展[4]2015年《國務院關于新形勢下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國發[2015]71號)提出“培育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探索制定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目錄和發展規劃,引導社會資金投入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加大政府采購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品的支持力度,試點建設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集聚區和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產品示范基地”等措施。此外,國家知識產權局也先后發布了《專利密集型產業目錄(2016)(試行)》、《知識產權重點支持產業目錄(2018年本)》等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相關目錄,國家統計局發布了《知識產權(專利)密集型產業統計分類(2019)》,推動我國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培育與發展。。
目前關于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分類主要有三種:一是按照經濟活動的性質進行劃分,即根據經濟活動的結果和產業的功能確立的綜合劃分標準;二是根據產品和服務的相似性進行劃分,國際標準產業和文化創意產業都是按照這種方法劃分的結果;三是按照投入要素的集約程度劃分,包括依據資本、勞動等生產要素的密集度劃分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勞動密集型產業等。“知識產權密集”是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關鍵限定條件,強調知識產權作為一種關鍵生產要素在產業中扮演著重要作用,類似于資本密集型產業和勞動密集型產業中資本和勞動要素的作用。因此,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是按照投入要素集約程度劃分的產業,是知識產權要素密集的產業(如圖1 所示),其本質上是“將知識產權作為關鍵中間投入要素,以較高密度應用到產業鏈各環節中的,由一系列企業和經濟組織組成的集合”。

圖1 產業劃分標準與劃分體系
知識產權的本質是創造性智力成果的獨占權,其主要功能是從法律上賦予企業對智力成果的獨占權,使知識產權的創造人能夠獲得壟斷收益,從而激勵創新。知識本身具有外部經濟屬性,歷史大部分時間里知識都是作為公共產品或準公共產品而存在的,只是到了近代才被法律賦予產權的性質,因此知識產權是創造性思維與法律制度相結合的產物。知識產權存在的主要目的也是使知識產權擁有者的投入能夠獲得更多的回報,至少能夠彌補知識產權創造的投入。因此,知識產權本質上兼具法律和商業兩種屬性。在法律上,知識產權是為了激勵創新而進行的一項制度安排,是對智力成果的法律保護;在商業上,知識產權保護的智力勞動成果蘊含著巨大的智力資產,其可以產生巨大的商業價值,知識產權既可以作為產品服務的要素進行投入,同時也可以作為商品用于經營[1]吳漢東:《關于知識產權基本制度的經濟學思考》,〔上海〕《法學》2000年第4期。。因此,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具有以下四點基本特征:
第一,知識產權投入密集度高。在知識經濟時代,單項知識產權所能起到的競爭加強作用正逐步弱化,知識產權競爭演變為一定數量且存在內部邏輯聯系的知識產權集合的競爭。這個“集合”往往是以共性關鍵技術為內核、由應用技術包圍環繞的知識產權組合。專業化、具有明確市場目的的專利組合大量出現和結構性的知識產權布局成為現代產業的突出特點。對新興產業來說,既要有知識產權的數量優勢,也要有質量優勢,而先擁有數量優勢是形成核心知識產權質量優勢的基礎。實際上,大部分跨國公司90%的專利不會直接轉化,更多是作為一種沉沒成本,起到提高行業進入門檻、提高壟斷收益的作用[2]李春磊:《跨國公司專利技術的信息化研發趨勢》,〔北京〕《全球科技經濟瞭望》2010年第6期。。因此,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一定要擁有知識產權數量的相對優勢,即高密集度。
第二,知識產權和產業活動融合度高。知識產權制度建立之初是為了保護創造者的知識成果,將知識產權作為一種能帶來有用最終產品的技術而投入到生產領域。但隨著技術的發展和商業模式的演變,知識產權應用已經不再局限于生產領域,逐漸向投資布局、營銷、服務、資產管理等環節延伸,并以知識產權為載體,形成了一套產業活動的“游戲規則”,每個企業、行業都或多或少受到知識產權制度的影響,而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則是知識產權和產業活動二者融合更為緊密者。
第三,對法律制度建設依賴性高。知識產權的授予和保護是促進創新的關鍵,是市場經濟的基本要素。知識產權為公司、員工和消費者從創新中獲益提供了法律基礎。沒有知識產權框架,知識產權的創造者就會喪失自己的經濟權益,對知識產權成果所需投入的熱情也會減弱。此外,沒有知識產權保護,開發新產品或服務的發明者已經投入的時間和金錢將會變為無效投入。如果依靠仿制和抄襲的企業無需付出任何成本,而使產品能夠以更低的價格出售,知識產權擁有者反而因投入創新而導致虧損,有創新實力的企業就會逐漸被抄襲的公司所取代,導致市場的逆向選擇問題。因此,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能夠發展一定要有法律制度的完善作為保障。
第四,產業發展先導性強。所謂先導性是一些擴張比較快的產業能夠代表產業整體發展方向。知識產權使企業獲得了壟斷排他權,權利人可在憑借承載該權利的產品或方法獲得技術壟斷的同時,形成壟斷勢力,進而獲得市場超額利潤。從內容來看,知識產權主要是指新技術、新產品藍圖或者新創意。這些創新成果對產業活動會產生積極的影響,一方面新技術對原有生產活動的改造能夠提高勞動生產率,在同等條件下會推進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擴張更快;另一方面,通過知識成果的產業化孵化出了一些新興行業。因此,無論是對原有產業的升級還是孵化新興產業,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具有先導性。
除了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知識密集型產業”“文化創意產業”“智慧產業”“高新技術產業”“戰略性新型產業”等產業也與知識要素緊密相關。知識密集型產業是在生產和服務過程以知識或知識的載體為主要投入的產業,文化創意產業是以文化創意產品為核心內容的產業集合;智慧產業是數字化、網絡化、信息化、自動化、智能化程度較高的產業;高新技術產業是以高新技術為基礎,從事一種或多種高新技術及其產品的研究、開發、生產和技術服務的企業集合;戰略性新興產業則是以重大技術突破和重大發展需求為基礎,對經濟社會全局和長遠發展具有重大引領帶動作用,知識技術密集、物質資源消耗少、成長潛力大、綜合效益好的產業。從概念上看,知識密集型產業和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均可以作為所有知識要素密集相關產業的統稱。知識密集型產業難以找到一個客觀標準進行界定,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則可以通過知識產權的數量和密度進行界定。與文化創意產業、智慧產業、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等產業相比,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具有以下兩點獨特優勢:
根據產業依賴的知識產權形式的不同,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可以分為專利密集型產業、商標密集型產業、版權密集型產業和其他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如地理標志密集型產業、外觀設計密集型產業、植物品種權密集型產業等)。專利是技術成果的核心載體,商標是品牌價值的主要載體,版權則是知識文化產品的核心載體,因此,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在范圍上包含了技術密集型產業、知識服務業、文化產業等諸多產業領域,覆蓋產業范圍最為廣泛。文化創意產業、智慧產業、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均具有較強的知識產權密集屬性,屬于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子集(見圖2)。

圖2 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范圍
在上述幾類產業中,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均具有很強的戰略性、先導性和成長性。三類產業均擁有相對較高的技術水平、一定的知識產權優勢和較高的知識、技術、產業融合度,能夠帶動一批相關產業發展;三類產業均具備較為完整的產業鏈和一定的產業化能力,在較短時間內可實現規模化發展,未來有望成為國家的支柱性產業。

表1 高新技術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特征對比
與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相比,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還具有更強的市場化屬性。單曉光等(2016)認為,高新技術產業在知識密集、技術密集的基礎上,強調產品主導技術的高技術領域特征,要求產業技術處在前沿工藝、具有技術突破;戰略性新興產業強調以重大技術突破和重大發展需求為基礎,對經濟社會全局和長遠發展有重大引領帶動作用,知識技術密集、物質資源消耗少、成長潛力大、綜合效益好的產業;而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則從產出的角度衡量,重點突出了產業發展中知識產權的附加形態,更具有技術可實施力與市場力,體現了核心技術發展的市場化與產業化特征,是最具創新活力的產業[1]單曉光、姜南、漆蘇:《知識產權強國之路: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2頁。。實際上,高新技術產業更多的強調科技投入的密集度,強調技術先進性。戰略性新興產業除了強調戰略性這一共性特征外,主要強調產業的新興性,即處于萌芽和迅速成長階段的新生經濟活動。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并不強調產業的新興屬性,同時也不強調知識產權的高技術特征,而是側重于關注知識產權這一中間要素與產業活動的深度融合,強調知識產權在占據產業鏈高端中的作用,更能體現知識要素的市場化屬性。
根據現代經濟增長理論,資本、勞動和知識是影響經濟增長的主要因素,其中知識是經濟增長的源泉。與資本和勞動這兩種傳統生產要素不同,知識本身是非競爭性的,具有很強的正外部性[2]謝丹夏:《內生增長理論與最優知識制度設計》,〔北京〕《社會科學報》2018年10月18日,第2版。。知識產權制度的引入解決了知識生產的外部性問題,在企業具有足夠動機進行持續研發投入的情況下,新技術新知識的生產會不斷增加人類的知識總量,知識的這種外溢和積累效應還能夠使物質資本、勞動力等其他生產要素也具備遞增收益,這就突破了傳統增長理論關于要素收益遞減或不變的假定,從而產生持續的經濟增長。
要提升知識要素在現代產業體系中的份額,最重要的是在產業體系內部形成知識產權“生產-產業化-再生產”的正向循環機制,實現知識要素的持續增長。在眾多知識要素內生增長模型中,Jones(1995)的知識生產函數更符合國內外經濟發展現實[1]Jones,Charles I.,“R&D-Based Models of Economic Growth”,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95,103(4),pp.759-784.,其具體知識生產函數如公式1:

其中,A?為經濟社會中生產的新知識,L為全部勞動力,s為知識生產部門的勞動力(研發人員投入)占全部勞動力的比例,A為現存知識要素存量,π為知識生產的其他影響因素,參數λ為新知識生產對投入勞動力的彈性,參數θ為新知識生產對現存知識要素的彈性。
假設勞動增長率為n,則知識的穩態增長率為:

假設經濟生產活動按照如下生產函數(公式3)進行:

其中,K、L分別為資本和勞動,參數σ、α、1-α分別為經濟產出對各個生產要素的彈性,則經濟增長的穩態增長率為:

上述關系表明,知識要素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越強,經濟的穩態增長率越高;研發人員投入和知識存量對新知識生產的促進作用越強,經濟的穩態增長率也相應越高。這也意味著,實現知識持續增長的核心動力在于其與產業活動高度融合,形成有效的收益。
因此,知識產權等知識載體實現商業價值和經濟價值的前提是轉化為生產要素,通過與產品的融合獲得收入從而獲得價值的實現。沒有成為生產要素的知識產權只是企業的一項沉沒成本。只有將知識產權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產業活動,才能有效發揮知識產權作用。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具有知識產權投入密集度高、知識產權和產業活動融合度高等特征,這意味著不斷進行知識產權再生產就是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發展的生命線。因此,在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內部,知識產權是推動產業發展的內生動力,產業發展又會帶動知識產權的增長,提升產業的知識產權密集度。知識產權和產業發展存在正向反饋機制,知識要素密集是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內生屬性。

圖3 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中知識產權與產業鏈和價值鏈高度融合
如前文所述,我國面臨著較高的產業和區域層面的資源錯配,非普惠性的產業政策是導致資源錯配的重要原因。以我國目前推行的高新技術產業政策和戰略性新興產業政策為例,這兩類產業政策均為非普惠型產業政策。在實踐中,高新技術產業依據R&D費用投入比例、技術人員密度、要素投入集約度、高科技產品占銷售收入比重等標準進行評定;戰略性新興產業則是專家組依據產業的知識技術密集度、物質資源消耗度、成長潛力、綜合效益、戰略性和引領性等內容進行綜合評定。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只能布局于特定行業和具有特定資源的地區,這樣就容易導致知識、人才和資本等要素的不協調。因此,要進一步提升現代產業體系要素的協調性,需要更為普惠性的產業載體作為依托。
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在范圍上涵蓋了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培育不僅包含了對新興產業的培育,也包含了對傳統產業的轉型升級,不僅包含了對高新技術產業的培育,也包含了對非高新技術產業的提升。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培育既能夠協調新興產業的發展和推動傳統產業的升級,也能夠協調區域之間產業轉型升級的不同需求。因此,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更具有普惠性,也更強調要素協調屬性。
為了進一步支撐本文論點,選取了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中技術特征最為顯著的專利密集型產業為樣本,實證檢驗了知識產權的再生產機制。2016年,中國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了《專利密集型產業目錄(2016)(試行)》,參考美歐的認定方法,確定了以定量測度的發明專利密集度、存量規模等指標為主,定性考慮的政策引導性等因素為輔的界定方法,明確了我國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初步認定標準;2019年,國家統計局發布了《知識產權(專利)密集型產業統計分類(2019)》(后簡稱“《分類》”),界定了信息通信技術制造業,信息通信技術服務業,新裝備制造業,新材料制造業,醫藥醫療產業,環保產業,研發、設計和技術服務業等七大類專利密集型產業。由于數據的限制,未使用《分類》中專利密集型產業的產業范圍,而是參考《專利密集型產業目錄(2016)(試行)》的界定方法,從國民經濟行業大類行業維度對我國工業行業的發明專利密集度進行了測算,并結合工業大類行業的發明專利申請量,選定了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儀器儀表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電氣機械及器材制造業、醫藥制造業、航空等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通用設備制造業、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汽車制造業等九個大類工業行業作為專利密集型產業,其它工業行業作為非專利密集型產業。
當產業增長和知識要素的積累呈正向相關時,既說明知識要素得到了有效的產業化和商業化,也說明產業內部有足夠的動力進行知識要素的生產和積累,從而形成知識產權內生增長的閉環。基于前文分析的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支撐現代產業體系建設的作用機理,提出以下兩點假說:
假說1: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增長顯著依賴于知識要素。
為了驗證假說1,本文設計了模型1,模型中value_added、patent、capital、labor分別是產業增加值、發明專利申請量、固定資本存量和就業量,industry表示行業(模型2同)。當a1顯著為正時,說明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增長顯著依賴于知識要素。

假說2:專利密集型產業比非專利密集型產業更依賴知識要素。
為了驗證假說2,本文設計了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上了交互項,Dummy是表示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啞變量,專利密集型產業取1,非專利密集型產業取0。當a6顯著為正時,說明專利密集型產業比非專利密集型產業更依賴知識要素。

本文使用了2012—2016的面板數據對上述假說進行了驗證,數據來源于《中國工業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和國泰安數據庫。從表2中的描述性統計指標可以看出,專利密集型產業是工業行業創新投入和知識要素凝聚的主體,我國專利密集型產業的發明專利密集度和研發投入強度分別是非專利密集型產業的4.75 倍和2.87 倍;專利密集型產業使用了整個工業行業65.49%的研發投入,申請了整個工業行業69.38%的專利和75.00%的發明專利,有效發明專利占整個工業行業的78.17%。
從表3 的計量結果中可以看出,一方面,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增長顯著依賴于知識要素。發明專利申請每增加1 個百分點,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增加值就增加0.13 個百分點。另一方面,專利密集型產業對知識要素的依賴度顯著高于非專利密集型產業。發明專利申請增加1 個百分點帶來的專利密集型產業的增加值增長比非專利密集型產業高0.04個百分點。上述結果說明了我國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具備實現知識產權“生產-產業化-再生產”正向循環機制的基礎和動力。

表2 中國專利密集型產業創新產出與投入概況(2012—2016)

表3 知識要素對中國專利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影響效果
上述分析表明,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能夠有效解決知識要素在實體經濟發展中的貢獻份額較低,知識、人才、資本等要素資源錯配的兩大難點問題,對于現代產業體系建設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政府應當采取有效措施,切實培育和推動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發展。
建議制定協同化、差異化的產業政策體系。一要提高相關政策的協同性。既要重視針對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的各項產業政策之間的協同,也要重視各項產業政策和知識產權政策在企業發展不同階段、知識產權生產和運營不同階段的協同。二要增強政策的差異化程度。在已確立優勢和潛在優勢行業領域,補發展短板、優化制度環境,鞏固和提高競爭優勢;在關鍵戰略領域,加大政府扶持力度,抵消國外企業壟斷優勢影響;在劣勢行業領域,依靠市場機制進行篩選,遴選出有前景的企業。
建議優化財政、稅收、金融以及公共服務等政策。在財政政策方面設立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發展引導基金,建立財政性資金采購自主創新產品制度;在稅收政策方面對投資主體、企業行為、創新人才進行稅收激勵;在金融政策方面建立知識產權資本市場體系,探索知識產權證券化路徑,加大政策金融扶持力度;在公共服務政策方面搭建知識產權保護與交易平臺,構筑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示范園區,打造專業技術信息服務平臺,培育行業協會和跨行業創新聯盟,建設基礎數據庫和綜合管理平臺,實施創新性英才聚集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