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母親的“紅眼病”

石曉靜

1

母親年歲漸長，越來越愛攀比了。每每大姨、小姨在朋友圈發了什么新內容，母親總是酸溜溜地說：“不就是去個北海道嘛，有啥好顯擺的！還有那什么神戶牛肉，送給我都不要。萬一有個瘋牛病啥的……”要不然就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望著我：“兒子，你怎么就不能給我爭口氣？你看看你大姨小姨家的表兄弟……”

其實這幾年我和妻子都各有成績，但跟親朋說起時總是輕描淡寫，從來不會大吹大擂。我那兩個表兄弟就不一樣，總是三分成績吹出七分花樣來。更何況我們夫妻倆覺得母親實在是太虛榮了，有時做事沒個尺度。比如我前年升職副總經理，母親硬是要給我吹成“總經理”，而且到處散播，連小區門口看門的老大爺都知道我升職成“董事長”了，讓我尷尬不已。

之后我和妻子有了成績，就不太愿意告訴母親了。而母親因為我們不肯給她提供“吹噓材料”，看大姨小姨的朋友圈更是直冒火。我笑稱她得了“紅眼病”，被她反戧一句：“你懂個啥！”

我一直認為這件事做得正確無比，“紅眼病”就該治！可去年中秋團圓飯后的一件事，讓我改變了看法。

2

中秋節，我們幾家親戚聚在一起吃飯。飯桌上你來我往，先是自夸，然后互夸。大姨說表哥中秋節發的月餅根本吃不完，她都吃膩了;小姨就說表弟單位今年特別人性化，根本不發月餅，改發現金，愛買啥就買啥。大姨夸小姨的兒媳婦孝敬老人，沒事兒就帶婆婆出門玩耍;小姨夸大姨的兒媳婦燒得一手好菜，羨慕大姨有口福，說她看著大姨的朋友圈天天眼饞……你夸我，我夸你，每個人再夸夸自己，兩個表兄弟也來湊熱鬧，把自己最近取得的成績一通大夸特夸。妻子聽得直皺眉頭，湊到我耳邊說：“干脆讓他們自己建一個‘夸夸群得了，這么捧來捧去也不嫌肉麻！”我聽了暗笑，低聲道：“就這中秋節發月餅也值得夸？咱們通過做出來的成績，爭取到了單位集資建房名額，一套房夠咱吃一輩子月餅了！”妻子“咯咯”笑出了聲。

大姨小姨聽到我妻子的笑聲，故意問：“你們小夫妻最近咋樣啊？”我趕緊說：“還是老樣子，馬馬虎虎，比不得表哥表弟這么有出息。”大姨撇嘴笑笑，說：“你就是謙虛。”小姨同情地望了我母親一眼，說：“這人老了，也就盼著兒女出息、孝順，自己才覺得有奔頭。”

飯后回到家，睡前我看到母親坐在沙發上獨自垂淚。我驚訝地問：“媽，您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母親邊流淚邊說：“我這一輩子處處不如人！”我開導母親：“我知道您有點眼紅大姨和小姨家過得好，可咱家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呀！”母親說：“你懂什么？我從小就被你大姨和小姨壓一頭。當年上學，家里只能供一個，你外公外婆硬是讓你大姨去，明明是我的成績更好。到了工作年齡，頂職的機會又給了你小姨，本來我的年齡才最合適。她倆一個是老大，父母看重;一個是老巴子（最小的孩子），父母心疼。我夾在中間不上不下，爹不疼娘不愛。偏偏生了個兒子也沒給我多爭臉，就連兒媳婦都矮人家一頭。你說我這日子還有啥奔頭？”

我這才驚覺母親心里藏了很多的委屈和遺憾。我一直以為是母親能力不足，原來還有長輩偏心的成分在里面。作為兒子，我應該體諒老人的不易，不能像以往一樣一味打壓母親的虛榮心了。

3

我和妻子商量后，我們親手做了一大桌菜，再拍“九宮圖”發到朋友圈里，配上文字：“讓母親享享口福！”其實設置了“分組可見”，這樣既不和我們平時的風格沖突，也可以讓家里親戚，尤其是讓大姨小姨看到。

母親高興地把照片轉發到了自己的朋友圈，一大幫老太太各種花式夸贊，讓母親一個晚上都笑得合不攏嘴。

為了讓母親有更多的“炫耀材料”，我和妻子帶母親出國游時專門選了超級熱門景點馬爾代夫。在那里，我還幫母親拍了很多照片——戴花環的、坐游艇的、舉著絲巾的……好讓她回去精選了發在朋友圈。

我和妻子獲得的榮譽證書，以往都不帶回家，總是放在單位。這次我們把證書都帶回家擺在桌子上，讓母親拍成九宮格發朋友圈，滿足她“顯擺”的愿望。我還故意逗母親：“要不要我把獎金從卡里提出來，把現金鋪在床上讓您拍？”母親因為在兩個姨媽面前長了臉，反而勸我：“財不露白，炫耀成績也就罷了，炫富可不行，引來小偷你倆不安全。就算沒被小偷惦記，萬一你兩個姨媽找你們借錢，是借還是不借？”我和妻子偷笑：原來母親還是個明白人，時刻不忘為我們著想。

自從我們給了母親“炫耀”的機會之后，她居然和大姨小姨關系緩和了，整天樂呵呵的。聚會時再聽到表哥表弟的各種成績，她都點頭稱是，不再酸溜溜的。我再提當年外公外婆偏心兩個姨媽的往事，母親居然大度地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十根手指頭伸出來還分長短，父母哪能都做到一碗水端平呢？如今我兒子兒媳都有出息，對我這么孝順，我還求什么？這輩子也算是圓滿了。”沒想到，無意中我竟然治好了母親多年的心病。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