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警日記：中年女人到底有多脆弱

牛愛菊

接到110報警的時候，我很是嗤之以鼻：多大歲數了，還打架！

男人打架不稀奇，關鍵這是倆女人，倆中年婦女，倆孩兒他媽！

我簡直能想象出那種場面，倆潑婦互相扯頭發、抓臉、撕衣服……

唉，女人打架，還是當著孩子的面打架，真的很不優雅！

不都說父母是孩子的鏡子嗎？天天看各種育兒文章的媽媽，就這么給孩子當鏡子照的？

現場是一家培訓機構，笑瞇瞇的男老師說，當時正在講課，沒看見誰先動手。

一名略矮胖的中年婦女坐在座位上，唉聲嘆氣，長發亂糟糟的，臉上兩道紅紅的長指甲印。

我剛要說話，另一名瘦高個中年婦女聲音尖利高亢，開始控訴，“我兒子正在上課呢，她就沖進教室，大聲吼我兒子。全班幾十個孩子都愣了，我兒子都被她嚇傻了！”

女人個子比我還高，咄咄逼人，一邊說，一邊指著那個矮胖女人。

“我，我，你兒子打我兒子，我還不能問問了？”矮胖女人口齒明顯不如瘦高女人。

“你問，有你那么問的嗎？孩子正上課呢，你就沖進去吼孩子，孩子都被你給嚇得不會說話了！我就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女人……”女人越說越激動，居然哭了起來。

“你，你哭什么，你把我抓成這樣，我還沒哭呢！”矮胖女人居然被她哭得不知所措，“行了，行了，我沒你會說。”

瘦高女人更加不依不饒，“咱倆到底誰先動的手？你跟警察說說，你說啊！你說啊！”

“我，我……”矮胖女人“我”了半天，偃旗息鼓。

我心里大概有數了，矮胖女人心疼兒子被打，盛怒之下，沖進教室質問瘦高女人的兒子。

瘦高女人聞聲，怕兒子吃虧，趕緊跑進來護犢子，與矮胖女人理論。矮胖女人口拙，盛怒之下先動了手，卻因先天條件的劣勢，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我有點兒不厚道地想笑。師傅朝我擠擠眼，意思是你來搞定這倆女人。

“孩子呢？有事兒嗎？”我問。

倆男孩兒跑過來，搖搖頭，“沒事兒。”

他們一起上數學課有一段時間了，經常一起玩，這次是玩著玩著就惱了。

不存在誰霸凌誰的問題。倒是他們的媽媽，讓兩個半大小子很難堪。

瘦高女人還在跟我哭哭啼啼，絮絮叨叨。

我突然感覺，其實有問題的不是孩子，而是媽媽，是她們自己的情緒出了問題，需要宣泄。孩子的事，只是在她們的情緒大壩上扒了個口子。

“首先，孩子沒啥事兒，這都和好了。其次，你們雙方的傷勢并不要緊，連輕微傷都夠不上。雖然是她先動的手，但是你也把她抓傷了，她也沒把你怎么樣。孩子還等著回家呢，這都9點多了，還沒吃晚飯呢吧？”我看看雙方，“你們想怎么解決？”

“她必須給我道歉！把我兒子都給嚇傻了！”瘦高女人還在哭。

“你能給她道歉嗎？其實小孩子之間的問題，他們自己能夠解決，家長事事都要干預的話，反而弄巧成拙。”

矮胖女人訥訥道：“對不起，這事兒是我的不對。”

我看看瘦高女人：“行了吧？也別得理不饒人。”

瘦高女人仍不罷休，眼淚一直往下淌，“我一個人帶孩子容易嗎？他爸啥都不管，我加完班又帶孩子來上課，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靠我操心……”

我拍拍女人的肩膀，“行了，你的情緒問題，可以找閨蜜或者朋友解決，警察沒有義務當你的心理咨詢師。每個媽媽都不容易，我也是個媽媽，能夠理解你的苦，但是，我們不能讓孩子瞧不起自己。好嗎？”

女人抹了抹眼淚，點點頭，“謝謝你，警官，謝謝你。”

我和師傅轉身離開，瘦高女人跑過來幫我們摁電梯，一個勁兒地跟我道謝。

走出電梯，師傅搖搖頭，“也怪可憐的，老公啥也不管。你看這個女的，一看就是知識女性，不像打架的主兒嘛！唉，就是情緒說崩潰就崩潰。”

中年女人有多堅韌？又有多脆弱？艱難的生活不能摧毀她們，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卻讓她們情緒崩潰。

因為，她們被生活磨煉出一身厚重的鎧甲，去抵擋生活的艱辛，卻常常讓某一個瞬間擊中自己的軟肋。

原來，她們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溫柔的撫慰啊。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雙榆樹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