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迎霞

中國最東端的一塊盆地,是古老的南陽盆地。自漢朝起,就有一條玉帶似的河流自北向南迤邐而過,日夜不息,奔涌向前,她就是南陽的母親河——白河。
水量豐沛時,浩浩蕩蕩,道不完的滿眼繁華;山寒水瘦時,河水清淺,數不盡的風光無限。如果你徜徉于河水兩岸,不經意間,古鎮、古村、古道、古樹、古碑、古觀……一齊紛至沓來,會讓你眼花繚亂,恍若隔世。
這條源自伏牛山的河流,原名淯水,晉簡文帝司馬昱即位時,為避其名諱改稱“白水”。大詩人李白曾五赴南陽,留有詩云:“南都信佳麗,武闕橫西關。白水真人居,萬商羅鄽闤……”一首《南都行》,就讓白河聲名鵲起,游者如織。到了宋代,因河水碧清、灘大河白,遂又改為“白河”。這里氣候適宜,河道縱橫交錯,碼頭、渡口林立,古來交通發達,商船云集。河水順漢水入長江,明清時曾北通南召,南達襄陽,是連接豫鄂兩省的主要水上航線。古渡口的日夜不歇,從而成就了白河沿岸的四大名鎮:賒店、石橋、瓦店和安皋,又被分別賦予金賒店、銀石橋、銅瓦店和鐵安皋之稱,從此金、銀、銅、鐵四大名鎮盛極一時。
我早就想一睹“鐵安皋”的芳容。上元節,我們一行五人,到安皋鎮太清觀村訪古尋蹤。踏著昔日的明皋古道,我探訪著鎮名的由來:“皋”,河水邊的高地,一個“安”姓的大戶人家居住在水邊的高地上,所以此地就稱“安皋”了。聽隨行的老師說,幾十年前,在河道的淤積處,隨手一挖,便能挖出陶罐、古幣的殘片,也并不是件稀奇事,不禁對這里更是心馳神往了。
龜蛇探秘
一踏上古鎮,放眼望去,就覺得南北的地勢差別很大。北部是蜿蜒起伏的伏牛山脈,南部是崗巒漸退的盆底平原,龜山和蛇山正好處于南北銜接地帶,這塊土地依仗二山的庇佑,悠悠走過了千百年。
龜山、蛇山,說是山,倒不如說是土坡。繞過前面的“太清觀”,就到了龜山。站在“龜”背上,極目四眺,遠處初春的山地,已顯出或深或淺的綠色,偶有紅墻碧瓦的村舍點綴其間,如同碧草藍天中的朵朵紅花,我似乎聽到那山間流下的小溪潺潺,如同躍動在山中的音符。境內的東、西潦河夾著高崗地貌的安皋,繞過山腳,然后又滾滾向南流去。這一去,帶走了多少往事,卻留下了那些承載著千年往事的殘碑和古渡。
腳下的“龜”,是一整塊石頭鋪開而成龜的形狀,估計有四五米寬,石頭是紅色的頁巖,一層一層,蔓延開去,龜的輪廓乍現。就在龜背的中間地帶,如果用石頭敲擊,相隔一肩寬的地方,發出的聲音卻截然不同,一處清脆悅耳,另一處卻沉悶悠遠。我好奇地問及隨行的專家,回答說,前者下面的地面是空的,后者卻是實的。哦,也許只有空靈才會有如此空遠的跫音吧。
蛇山和它比鄰而居,“盤踞”在龜山下,好似二者合抱,下面就是潺潺流過的潦河,忠實地守護著這方清凈之地。龜蛇是長壽之物,又是靈異之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神秘如斯,怎不讓人拍案稱奇?
太清探道
太清觀村,因有古觀太清觀而聞名,這是南陽著名的道教祭拜場所,初建于明英宗正統二年。
從山門進去,玉皇殿、祖師殿、老君殿,殿殿雕梁畫棟,磚雕、石雕藝術讓人嘆為觀止,建筑規模也頗為壯觀。除玉皇殿里的玉皇大帝是鐵鑄外,剩下的雕像都是石雕,人物形象溫潤典雅,各具情態,神的威嚴和人的靈動有機融合,塑造出了煙火紅塵中的神的形象。
我們在祖師殿外,看到一具斷成幾截的石像軀體。我痛心地蹲下來,替它輕輕拂去塵土,仍能分辨出臂膀部位和腰間的腰帶、飾物。特別是腰帶,位置上的高低起伏,材質上的剛柔并濟,以及個性上的非凡演繹,都使得這個腰帶如同“當風”一般,似乎要飄飄欲飛。我不禁對它有了興趣,不一會兒,又從大殿里的角落處找到了它的頭顱。從帽飾來看,應是個侍者的形象,雖說雕琢的神態安詳又雍容,可畢竟沒有了軀干,不免讓人觸目驚心。
我不忍再看,一抬頭,竟驚喜地發現山墻上還有壁畫!不過,由于年代久遠,借助閃光燈,從剝落的墻皮上,只能勉強看出一些斑駁的色塊。一般的壁畫內容,大都表現為一個完整的故事,采用山石等手法,間隔成一組畫面,互為依托,前后呼應。道觀里的壁畫,我猜想應該是有關祖師爺的,但遺憾的是,只有西山墻上殘存了局部,東面的從上到下都被涂料全涂上了。
問其原因,說是這里曾經改建過小學,為了整體美觀,就用白粉刷墻,小學遷出后,才恢復廟宇從前的模樣,現在遺存的殿宇房舍只有20余間了。
正說話間,忽然鼓樂齊鳴,鐃鈸大作,原來是觀里的法師在做法事,不禁想到:太清觀攜著光陰緩緩走過幾百年了,曾經的輝煌早已塵封,留給人的只有靜靜的思考。歷史有時就像一位老人,看慣世事況味,閱盡春秋演繹,卻全在一個簡單的“道”字,可是,它又太深奧,即便法師道法深厚,其實萬物最終仍歸于自然,很難將人引入一個對生命輪回的守望。
看著飛檐翹角沉寂的天空,我的心在回頭一瞥中,似乎被曾經的書香柔軟風化……
水邊探春
沿河而行,一程又一程。在水邊,我突然發現了一棵低矮的樹,灰褐色的枝條上掛著不少像小燈籠一樣的淡綠色的“花朵”,遠看又像是倒垂的小蓮蓬,上面略略覆蓋著細小的絨毛,可愛極了。
同行的老師饒有興趣對我說:“這棵樹還有十多天就開花了,花是黃色的。”哦,原來“蓮蓬”樣的還不是花,我迫不及待地問起樹名,他像故意吊我胃口似的,神秘地笑著說:“猜猜,是《紅樓夢》中一個姑娘的名字。”
“不是迎春吧?那花我見過!”迎春花垂下長長的枝條,在早春蓊蓊郁郁地開著小花,熱烈又奔放,好像在迎接春天的到來。
“是探春!”
探春,多好聽的名字!《紅樓夢》中的探春姑娘,殺伐決斷,干脆利落,在賈府中,她的才干唯一堪比王熙鳳,也是我喜歡的人。
“探”字太傳神了,有試探、探詢之意,一字就把無限的春光都“探”出來了!宋朝詩人陳宓在《探春》詩中說:
“桃李無言自曉妝,
青春幾日最韶光。
游人不用頻來看,
趁取初開未減香。”
探春也是早春盛開的花種,春天的風兒剛來,它就已經花苞滿枝頭,游人不用頻繁來看,即使初開,花兒一點也不會減少香氣。
我又好奇地探究起,到底是“迎春”花先開,還是“探春”花先開的事。從字面上看,后者探頭探腦地先開,然后才是前者以隆重的姿態迎接春天的到來,這樣一來,應該還是“探春”先開花了。實際上,迎春早早開放了,探春卻“不解風情”,實屬保守派。
其實,花開早晚并不重要,生命的個體允許千差萬別,更何況探春花和探春姑娘都是漂亮而有內涵的美麗事物,正是有了差別,世間才豐富多彩!
我們一路行走,白河依然不語,寧靜恬淡,美麗亙古。如今,漢朝的古渡口不知遺落何方,明清時的古碼頭也成過去,讓人無限悵然。
想起幾年前,二月河先生曾經建議,在白河岸邊立幾塊石頭,指點路人,算是古津,如今,先生已作古,不知還有人在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