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琳
2020年第7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如約而至,
雖然舉辦時間臨時改期,
取消了阿爾弗雷德·鮑爾銀熊獎,
還削減了論壇和新生代單元的名額,
這次的柏林看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但一向被認為是“三大電影節”里最低調的柏林,
也不會忘記用星光慶祝自己的70歲生日。
已經72歲的評審團主席,
英國男演員杰瑞米·艾恩斯閃耀在開幕式紅毯上。
標志性的圍脖,一身棕色長款大衣,
再加上腳上的長筒皮靴,
讓艾恩斯在扎堆的紅地毯燕尾服中分外惹眼。
他向來以反差極大的性格表演著稱,
前一個角色是一往情深的中年男人,
后一部作品又變身詭譎多變的邪魅反派,
每一次演出都刷新影迷對他的認知。
剛從高中畢業的杰瑞米·艾恩斯沒有考上大學,落榜的他帶著睡袋開始環游歐洲。“我總能找到一個躺下的地方,我總能有錢吃飯。”比起那些真正窮游的人,艾恩斯有自己的底牌,“萬一發生什么,我總還是可以回家。”當然艾恩斯也沒有龍游天下的瀟灑,這個迷茫的17歲年輕小伙,正在為如何規劃自己的人生發愁,“我羨慕那些知道自己將要當醫生,要參軍或有其他明確規劃的孩子,我認為選擇是最困難的事情。”

第7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杰瑞米·艾恩斯
“當我來到人世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無能為力。我一直是個不好的學生。”一直就讀于寄宿學校的艾恩斯當過管弦樂隊的小提琴手,也做過校園劇團的小演員,回想起自己似乎并不那么熱忱的文藝生涯,艾恩斯暫時決定當個演員試試。當艾恩斯和散步的父親提出自己想當一名演員時,做了十多年會計的父親先是一愣:“天哪!你看看演員,他們的婚姻往往非常糟糕,他們似乎并不幸福。”緊接著,一向熱衷支持兒子自我選擇的父親又補充道:“嗯,我不推薦這樣做,但是我想對你說,如果你不嘗試它,你將永遠不會知道。你總因為我不支持你而感到沮喪,所以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找到演員的工作了。”
很快,艾恩斯找到了一份劇院助理舞臺經理的職位。微薄的工資只能支持艾恩斯基本的生活開支,但他卻十分滿足,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待在劇院,喜歡看到劇院坐滿觀眾的樣子。“當時我只是制作道具,并沒有表演。但現在回頭看,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我終于找到一種不必拘泥于教育,而像吉卜賽人一樣生活的方式。”
覺得有必要正式學習表演的艾恩斯隨后考取了英國老牌戲劇學校布里斯托爾老維克戲劇學校。“很幸運我父親能夠支付這筆學費,但我假期得自己賺生活費。”一邊是建筑工地打零工的小伙,一邊是認真學習表演風格、說話聲調、站立姿態和歌唱技能的表演學生,兩年的學習生活忙碌充實,艾恩斯“貪婪地”享受著這前17年校園生活都無法提供的幸福和成就感。在戲劇學校的日子,艾恩斯始終保持著很強的自我意識。“每當我與600個人穿相同的衣服做一樣的事時,我會穿紅色的內襯和鞋子,我總能找到讓自己與眾不同的方法。”
畢業后,艾恩斯在布里斯托爾劇院多飾演莎士比亞、諾埃爾·科沃德戲劇中的少年角色,三年的舞臺戲劇表演經驗讓艾恩斯再次確認自己就是吃這口飯的人,但他不再滿足于此,“戲劇演員從一個鎮到另一個鎮,從一個劇院到另一個劇院,可能會簽訂半年的合同,但他們的收入并不高。我想要一個家庭,我想要一個房子,所以我必須去倫敦,我必須去倫敦西區表演戲劇或電影。”
1971年,艾恩斯移居倫敦,他在音樂劇《福音》和滑稽鬧劇《羅弗的回歸》中的出色演出吸引了戲劇圈外的影視制作人的注意。當格林納達電視臺準備將伊夫林·沃的小說《故園風雨后》改編成電視劇時,艾恩斯成了第一個被敲定的主演。30歲的艾恩斯接過查爾斯·萊德的角色,當時的他并不知道,這個角色將成為他表演生涯的轉折點。
此時的英國熒幕大多被政治議題屬性的當代劇集包圍,《故園風雨后》這部懷舊屬性的時代劇不僅是對當時觀眾的考驗,也是對劇組從業人員的挑戰。因為場地、美術等的限制,艾恩斯經常上午演著20歲的查爾斯,下午又要轉成40歲的他。
然而,劇組又趕上了更大的挑戰。1979年8月,英國許多獨立電視臺的技術工人開始罷工,由格林納達電視臺投資的《故園風雨后》不得不停止拍攝。罷工持續了三個多月,11月再次開工的劇組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成本,不少演員的檔期出現了撞車,這其中就包括艾恩斯。原來,早先時候艾恩斯已定下于1980年3月進組拍攝電影《法國中尉的女人》,他非常看中此次與美國實力女演員梅麗爾·斯特里普合作的機會。如果《故園風雨后》的制作沒有按時完成,艾恩斯將很難協調新戲的拍攝。3月越來越逼近,艾恩斯從電視臺等到了一個艱難的選擇:要不放棄《法國中尉的女人》的機會,要不退出《故園風雨后》。艾恩斯與律師溝通后得知,可以將電視臺告上法庭,但自己要花上一年半左右的時間等來判決結果,而這對時間成本異常珍貴的艾恩斯來說,毫無意義。
“你已經30了。這輩子如果你想成功,你必須在30多歲有所建樹。”艾恩斯一個人在酒店喝了兩杯馬提尼,他決定給電視臺董事寫一封長信,“我告訴他我要辭職,除非第二天6點之前他們同意我去拍新戲。我知道你們已經投入了800萬英鎊拍攝,我的房子就值8.5萬,你們可以起訴我。”
艾恩斯明白,這封信一發出,可能就意味著自己會被英國電視臺封殺,那時歐洲電視臺和電影制片廠的權力一樣巨大,演員如果得罪了高層,將意味著被禁止從事電視甚至電影的工作。《故園風雨后》是一個龐大的團隊,作為主演,艾恩斯知道很多人都依賴他,他也喜歡這個劇組。但為了更好的前途,他必須賭一把。“和伊萬·倫德爾(20世紀80年代世界著名男子網球手)打網球,肯定比和我媽打網球更好看。只要我的搭檔和對手越好,我的發揮也會更好。”艾恩斯不想失去和斯特里普飆戲的機會。

電影《去里斯本的列車》劇照

艾恩斯與第7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評審團
最終,格林納達電視臺做出了妥協,為了不失去艾恩斯這塊王牌,電視臺與《法國中尉的女人》的制作團隊進行協商,電影為電視的停工買賬,電視臺也將對電影參投,目的就是為了讓艾恩斯兼顧兩邊的拍攝。艾恩斯勝利了,開著甲殼蟲在高速上行駛的艾恩斯有點恍惚這次抗爭。“就這樣了嗎?如果我輸了,如果我不能演戲,那我能干什么?當經紀人,還是當作家?但我知道就是這樣了,這次我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方式掌握了自己的命運,我想這是我長大的時刻。我可以做任何事。”命運沒有虧待豁出去的艾恩斯,《故園風雨后》和《法國中尉的女人》雙雙獲得成功,艾恩斯成了英國和國際影壇炙手可熱的明星。
艾恩斯的性感聲線是被科學認定過的。2008年,兩名語言和聲音工程學家用艾恩斯的配音作品研究發現,艾恩斯每分鐘200個單詞,句間停頓1.2秒的深沉沙啞音調,非常符合理想的“完美男聲”語音模型。艾恩斯曾為動畫版《獅子王》里的刀疤配音,這讓全球觀眾又重新認識了這位寶藏級的英國演員。于是,越來越多的平臺邀請艾恩斯進行聲音演出,孩子們能在美國、法國等地的迪士尼樂園聽到艾恩斯的聲音講解,大人們能夠在BBC聽到艾恩斯朗誦的艾略特詩集,游客們能夠在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英文語音導覽中聽見艾恩斯的解說。
艾恩斯在1991年曾憑借《豪門孽債》里冷漠而又復雜的鰥夫一角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大獎,為了演繹這個根據真實事件“克勞斯·馮·布洛殺妻案”改編的丈夫角色,艾恩斯照著人物原型剃掉了頭頂的頭發,把下巴注射硅膠墊高,一口原汁原味的英國貴族腔調更是讓觀眾完全被這個冷淡、不動聲色的男人操控著。影片最后,無罪釋放的克勞斯操著一口冷峻的英國口音在雜貨店戲弄售貨員,本以為真相大白的觀眾忽然會被眼前這個從容不迫的男人所迷惑—他到底有沒有殺自己的妻子,他的內心到底在想什么。
戲劇學校只教了艾恩斯方法論,社會大學的體驗,才讓他對表演藝術有了真正的理解。高中畢業后艾恩斯曾在倫敦南部干義工,“我來到倫敦,協助兩個兼職牧師工作,他們一個是律師,一個是社工。盡管他們可以提供教會服務,但在星期日,他們也要休息,教區管理的工作就交給了我。我要拜訪老人、病人,甚至還要交煤氣費,給圣餐酒加滿酒,采訪想結婚的人......你相信嗎?在一個寒冷的晚上,他們會坐在我面前說他們要結婚了,我會反問他們,你們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嗎?你們在一起多久了,你們懷孕了嗎?”事無巨細,艾恩斯都得做。
為教會服務期間,艾恩斯還經營了一個青年俱樂部。“我們在星期天晚上跳舞,我們和敵對勢力打架,我躺在草地上,靴子踢向我,拳頭飛揚時,我覺得自己在學校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但這對我來說是重要一課。我知道了該如何與人打交道,我知道該如何去了解這個世界。”
“在我看來,職業有點像被判入獄,你從最底層開始干,然后沿著階梯前進,然后退休,最后死亡。”開始接觸表演學習時,艾恩斯用“無力感”形容自己:“我并沒有特別想要做什么,演什么的目標。”而與此同時,艾恩斯又會讀演員自傳,從理查德·伯比奇(有史以來莎士比亞劇的頂尖演員之一)到卓別林,以及介于兩者之間的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收集他們的信息,但事實上,我又沉浸在了他們的職業態度里。最后我發現,成為局外人,非常吸引人。”
2008年9月艾恩斯被愛爾蘭都柏林大學法律學會授予榮譽終身會員,以表彰他對影視、音樂和戲劇的貢獻。同年,艾恩斯又被南安普敦索倫特大學授予名譽博士學位。2016年7月,艾恩斯被宣布為巴斯溫泉大學第一任校長。“很榮幸能夠盡其所能地站在國王身邊,對國王說您沒穿衣服。我認為這就是演員應該做的。我總是擔心演員被封為爵士,被代表、被裝飾。我們得保持清醒,繼續攪和這生活的泥漿。”
一向謙虛自己不是好學生的艾恩斯更寧愿把自己的職業當成是一種無關教育的自由自在的吉卜賽式流浪。他懷念當年那個落榜的高中生,那個背著吉他,騎著自行車奔向倫敦西區排隊買電影票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