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常閑

喬凱凱

讀中學時就知道陶淵明的那句“勤靡余勞，心有常閑”，卻直到中年，為緊張的生活和工作忙得焦頭爛額，直至感到疲憊和勞累，才知道“心有常閑”是多么奢侈而珍貴！

一日讀書，讀到宋代詩人趙師秀的《約客》：“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想來詩人平日里也是奔波勞碌的，于是在稍有空閑的黃梅時節的夜晚，約了朋友來做客。本想著在燈下與朋友聊天品茗，不料朋友卻無故失約，聽著窗外的雨聲和蛙鳴，寂寞和無聊自然漫上心頭。

然而，一個“閑”字卻讓我感受到了一種獨特的韻味。想想看，多情的梅雨，歡快的蛙鳴，閃爍的燈火，清脆的棋子敲擊聲……這樣一幅既熱鬧又冷清、既凝重又飄逸的畫面，多多少少會讓人不由地沉醉吧。也許詩人已經忘了他是在等友人，而完全沉浸到內心的激蕩和靜謐中。應該感謝友人的失約，讓詩人享受到了這樣一個獨處的美妙的不眠之夜。若不是有閑適淡然的心態，何以能平復友人失約的焦躁，甚而留下這樣一首意境優美、膾炙人口的佳作？

在閑適的環境中保持一種閑適的心態，相對來說較為容易。在煩擾雜亂的環境中，依然擁有“心有常閑”的狀態，就是一種修養和能力了。王安石可以說是大宋時期政壇和文壇的風云人物，人生宦海沉浮，屢經大起大落，難免會心力交瘁。然而，偶有空閑，他則會邀三五好友，或獨自一人，煮水烹茶，細細品味茶香，在茶韻幽香中清空俗世的煩擾和蕪雜，更重要的是為心靈留下一片空明之所。

有一次，王安石請家居蜀地的老友蘇東坡帶一壇長江瞿塘中峽水，用來烹煮陽羨茶。蘇東坡收到老友的囑托，自是不敢怠慢，專程到長江三峽打水，并親自送到王安石府上。待僮兒煮水泡好茶端上，王安石細觀茶色，問：“此水何處取來？”東坡答：“中峽。”王安石卻笑道：“又來欺老夫了。此乃下峽之水，如何假名中峽？”蘇東坡自是大驚，原來船至下峽時，他才想起老友囑咐之事，而水流湍急，無法回溯，只好汲一壇下峽水充之。王安石繼續說：“上峽水性太急，下峽太緩，惟中峽緩急相半，此水烹陽羨茶，上峽味濃，下峽味淡，中峽濃淡之間，今茶色半晌方見，故知是下峽。”一杯茶水也可以飲出如此多的學問和滋味來，一顆閑適空明之心不覺間呼之欲出。而他的好友蘇東坡雖一生坎坷，卻也有品茶的那份閑情和清明，由此便不難理解，他們晚年的安寧淡泊從何而來。

身處俗世中的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被裹挾著前行，“勤靡余勞”之余，難免會有疲憊。如此，我們便需要有“心有常閑”的能力和心境，在偶爾得閑時，甚至在忙亂之中，讓心“閑”下來片刻。親手掌控生活的步伐，感受生命純真原始的美好，把靈魂掏空，讓心靈空明。

（青君摘自《大眾日報》2019年11月29日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