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 醒

謝志強

上海青年姚覺醒一聽說要打狗，他本來蔫不啦唧，頓時精神抖擻。因為，有肉吃了，他的肚腸已很久沒過油水，更不用說葷腥了。

劉指導員說：“打狗可以優先吃狗肉。”

那天，連里突然接到團部指示，要求劉指導員組織一支打狗隊，前往團直屬單位消滅所有的家犬。團政委強調：“這是一項政治任務！‘蘇修在邊境地區向我國放出大批瘋狗，為了防止狂犬病傳播，首先要消滅自家的狗，省得狗咬狗傳染，不讓‘蘇修的陰謀得逞。”

此前劉指導員是政委的秘書，政委把他放到連隊鍛煉——過渡，鍍金。上海知青都知道劉指導員在連隊待不久。

劉指導員指定姚覺醒擔任打狗隊隊長。他說：“這一回，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狗了，要打個漂亮的殲滅戰，一條也不留。”

姚覺醒為了肚子，什么都干得出來，屬于窮兇極惡的角色。他偷過雞，殺過豬，最拿手的還是打狗，以至于連隊職工的家犬見了他都垂下尾巴，遠遠地避開，因為，他的身上散發著狗肉的氣味。

我也享受過他深夜燉的狗肉。堵塞門窗的縫隙，不讓狗肉的香味散發出去暴露目標。

姚覺醒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說：“進攻團部，這可是你下的命令。”

劉指導員說：“記住，只準打狗，不得傷人。”

姚覺醒說：“指導員，有你這個尚方寶劍，團部所有的狗，我保證全部殲滅之。”

我沒被點上，也要求加入打狗隊。

指導員說：“你的心太軟，下不了那個狠勁。你有政治覺悟，但缺乏實戰經驗。”

姚覺醒說：“你打狗，恐怕會叫狗反咬你。你就等我召喚，吃狗肉絕不會少你。”

指導員叮囑說：“不是狗肉問題，是政治問題。團里把這個重要任務交給我們連，是對我們的高度信任。這次行動，你獨立帶隊，也是對你的考驗。”

姚覺醒指著我說：“指導員，我有個要求，叫他到食堂，準備兩口大鐵鍋燉狗肉。”

指導員說：“我講了那么多，你的政治覺悟還是沒升上去，仍舊想著吃肉，還沒有行動，就打起小算盤。好吧，讓他進駐食堂。”

姚覺醒選擇了傍晚，他說：“人睡覺了，是狗活躍的時候，夜襲。”

第二天早晨，姚覺醒凱旋。他敲擊著指導員提供的清單（家犬清單由團保衛科摸底后列出）：“打死了二十一條家犬。”

虧得我準備工作充分，卸下馬車的狗尸，還有余溫，當場開膛破肚，卸塊下鍋，簡直像過年一樣。我招呼著一幫人，忙得不亦樂乎。很快，整個連隊都彌漫著狗肉的香氣。大人小孩循著香氣，自動地集中到連隊的食堂，敲擊碗筷，如同一個大型的樂隊。

起初，我以為開通了團部香味的大道；隨后，我獲知，劉指導員向團部機關（主要是養家犬戶涉及的單位）預先發出了邀請，一起來分享戰果，慶祝“蘇修”的陰謀徹底破產。

中午，狗肉盛宴。劉指導員特意從團部的酒坊調來了大壇紅高粱燒酒。大快朵頤之際，團機關及直屬單位的領導向劉指導員敬酒，夸他組織有方，部署縝密。

劉指導員說：“我不敢接受大家敬酒，我沒帶隊，我沒組織。現在，我隆重推出打狗隊姚隊長，他站在‘反修防修的高度，率領打狗隊消滅了團部的狗，所以，要敬也要敬姚覺醒同志。這次打狗，他覺醒得最快最早。”

我說：“劉指導員，覺醒是在你的領導下進行的打狗行動。”

劉指導員瞪了我一眼，輕聲說：“要領會精神。”轉而大聲說：“現在，我提議，為姚覺醒干杯！”

團保衛股趙股長說：“這一回，我算是領教姚覺醒的厲害了。說起來也奇怪，團部里的狗，見了姚覺醒，嚇得夾起尾巴，連逃也不會逃了，姚覺醒簡直是狗的克星。”

劉指導員說：“不要光說話，要立刻行動，大家一起，祝賀姚覺醒。”

姚覺醒像理所當然地成了真正的英雄一樣，他也不謙虛，滿上，干了。

劉指導員謙讓，姚覺醒受用。我總替姚覺醒擔憂，畢竟我清楚整個發動、組織的過程。我想突出劉指導員……大概讓他察覺了，他明察秋毫。

劉指導員示意我到僻靜處，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說：“我擔心姚覺醒得意忘形。”

劉指導員說：“團部是我的娘家，都是鄉里鄉親，打死誰家的狗誰都記恨，打的是家犬，傷的是人心。你看看，這次行動，我沒有公開出面，是不是有我的道理？所以，要記功，也要記在姚覺醒的頭上，這件事，你就不要再多說了，要領會精神。”

我說：“劉指導員，你高風亮節，明察秋毫。”

劉指導員說：“姚覺醒有不覺醒的優點，你知道你的缺點嗎？你積極要求進步，我知道，但干什么事，頭腦都要清醒。我呢，對高帽子有清醒的認識警惕。”

我的臉發熱了，終于覺醒，臺面下的話不能放到臺面上說，反之亦然。我表態：“指導員，今后請你多加批評指導。”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