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滿天

顧小霞

1

人到中年真的是很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而且工作也是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二十幾年的努力也就等著最后這一哆嗦。說穿了就是臨門這一腳踢好了，提拔、上職稱都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是如果門前這一腳出現(xiàn)了問題，那么二十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最最最不能讓人接受的是這個身體也開始出現(xiàn)問題，四十多歲的身體總是這疼那癢的，不讓你舒服。以前總是覺得體檢的整個過程就是在表格后面畫個對鉤，可是從前年開始，身體總是被檢查出來出現(xiàn)了這樣那樣的問題，還做了個手術(shù)，這讓鞠遠再也不能淡定了。

今年的體檢和往年一樣，還是在校醫(yī)院進行。診室里的人也不多，很快就輪到鞠遠了。B超的探頭在她的乳房上不停地滑動著，她能感覺到學(xué)校請來的大夫特別認(rèn)真，最后探頭在她乳房上的一點停了下來，大夫開始按動著鍵盤、鼠標(biāo)，似乎在測量著什么。憑著經(jīng)驗，鞠遠的心一陣陣緊縮，胸口也一下子憋悶窒息起來。

“大夫，我這里有東西？不要緊吧？”

“嗯，一會再說。”

鞠遠覺得似乎有一道響雷從自己頭上劈下來，直劈得她兩眼發(fā)黑，身體一陣陣發(fā)麻，整個人都癱軟在床上。從大夫的口氣來判斷，問題應(yīng)該很嚴(yán)重，否則她不會這么隱瞞自己。

“我不放心你，跟我來！”檢查完，大夫終于說話了，又招呼鞠遠到里面的一間屋子，因為那里還有一個大夫在做B超檢查。

“你再幫這位老師查查，我不放心她。”

鞠遠的頭有些大，身體僵硬地再一次躺下，讓另外一個大夫再做一次檢查，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她覺得像上了審判臺，不知道要判下來個什么重刑。

“怎么辦？讓她到醫(yī)院做進一步檢查？”兩個大夫交換了一下眼神。

“大夫，到底是什么東西？我兩個月前檢查過，說是不要緊，有一個很小的結(jié)節(jié)……”鞠遠不緊張是假的。

“在哪個醫(yī)院？”那大夫面無表情，輕輕地把B超的探頭掛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正在整理衣服的鞠遠，口氣很是平淡。

“省腫瘤醫(yī)院啊，說是有一個小結(jié)節(jié)，注意觀察就行。”鞠遠盯著大夫的眼睛，仔細(xì)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個大夫聽了以后，沒有接鞠遠的話茬，而是轉(zhuǎn)過臉對之前的那個大夫說，“剛剛就有一個，被結(jié)節(jié)擋住了，其實是乳腺癌！”她的臉上突然流露出一絲壞笑，讓鞠遠看著很不舒服。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是惡性的？是癌？”雖然鞠遠很緊張，但是口氣卻出人意料的平靜。

“不一定，你再去查查吧。”大夫臉上的表情很是平淡，似乎再也不想多說一句話了，鞠遠也沒心思再問，整理好衣服后走了出去，輕輕地關(guān)上了診室的門。

走出校醫(yī)院的樓門，鞠遠再也無心走下去了，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她有些慌亂，有要崩潰的感覺，此時此刻太需要有一個人支撐一下了，于是她撥響了老公于揚的電話。

“您撥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后再撥！”鞠遠的胳膊松軟地垂了下來，于揚總是這個樣子，在她需要他的時候，從來不能在第一時刻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又撥響了姐姐的電話。

“我正開會呢，一會給你打過去。”姐姐的聲音很低，說完后匆匆掛掉了電話。

鞠遠真想把電話給砸了，這是怎么了，自己最痛苦的時候，連個電話都打不通。哎呀！鞠遠用手拍著頭，然后雙臂抱著膝蓋，不由得感嘆道：老天啊，你真會折磨人，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錯誤，讓你這么對待我？

“我好像得了乳腺癌。”鞠遠還是給姐姐發(fā)了條短信，她覺得壓力太大，自己一個人根本就扛不過來，還是想得到姐姐的安慰。至于老公于揚，十幾年的婚姻，已經(jīng)折磨得她對他完全失去了信心。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得了癌？”姐姐的電話很快回了過來，看來她已經(jīng)無心再開會了，偷偷地跑了出來。

“體檢，我感覺大夫的反應(yīng)不太對勁。”

“大夫怎么說的？”

“讓我到醫(y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還說前面有一個人跟我的情況很像，結(jié)節(jié)下面是癌。”鞠遠有些想哭，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但是她知道不能，因為這是在學(xué)校，來來往往都是人。

“你別著急，人家說別人是癌，又沒說你。不過不管怎樣，你明天讓于揚陪你到醫(yī)院檢查一下，別忘了告訴我結(jié)果，別拖，就算是癌，咱發(fā)現(xiàn)得早，也能治好。”

跟姐姐通完電話，鞠遠的心情總算是平靜了些，她站了起來，往回家的方向走。沒想到這時候電話卻響了，是于揚。

“老公，我們學(xué)校體檢，大夫懷疑我是乳腺癌。”鞠遠終于把內(nèi)心的不安完全發(fā)泄了出來。

“啊……”電話那邊沉默了，馬上于揚的聲音又從電話里傳了出來，“在問題沒有弄清楚之前你不要著急，很多人都得了乳腺癌，到現(xiàn)在還好好的，你別怕。孩子出國上學(xué)的事情得趕快辦，你在不在單位？你單位的介紹信還沒開呢。”

“我現(xiàn)在就去。”鞠遠的眼睛濕潤了，她沒有想到于揚居然是這個反應(yīng)，心中那份厚重的失落感也咣當(dāng)墜地，直砸得地面塵土飛揚，模糊了她的視線。

2

吃過晚飯，鞠遠像一根木頭坐在餐桌旁，兩行眼淚熱熱地流了下來。屋頂?shù)牡鯚舯緛硎侨粺襞荩恢罏樯督裉焱蝗粔牡袅艘恢唬蛷d的光線有些不足，昏黃得讓鞠遠很不舒服。家里三個人，三只燈泡，突然壞掉一只，自己又得了癌，難道這真的是意味著自己將要離去？

于揚默默地坐著，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臉上的表情很是復(fù)雜。鞠遠看了他一眼，讀不懂他的思緒。

“我已經(jīng)托人在腫瘤醫(yī)院找好大夫了，說好了明天上午過去。你先別瞎想，是什么情況還不知道呢。”于揚終于說話了，語氣十分平靜。

看著于揚那么平靜的表情，鞠遠心里苦苦的、澀澀的。她盡量克制著自己心頭那股熊熊燃燒的怒火，靜靜地躺在床上，偷偷地抹著眼淚。

第二天鞠遠早早地來到醫(yī)院的住院部，看見抽血的人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桌子上分開放著幾張單子，單子上面放著裝血用的試管。她在那些單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數(shù)了數(shù)，上面一共放著六個試管。看來要抽不少血，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抽這么多啊？”

“嗯，你是要做手術(shù)，當(dāng)然要抽得多。”護士一邊給鞠遠右肘窩的血管消毒，一邊說著。

血抽得很多，鞠遠感覺到右臂開始發(fā)麻，護士用手松了松止血帶，還是不滿意。“還差兩管，抽不出來了。”

“那扎另一只胳膊吧。”鞠遠無奈地說。

“你一個人來的？沒有人陪你，幫你按一下棉棒？”護士拔出了針頭，鞠遠按著棉棒止血。

“沒有，我一個人來的。”鞠遠的心很痛，因為一大早起來，于揚就接到電話，說是公司的員工因為工資遲遲未發(fā)而聚集在公司門口，不見他這個經(jīng)理的答復(fù)誓不罷休。

“我問過大夫了，他說你不要緊，就算是情況不好也是早期，能治愈。你別害怕沒事的。”于揚邊說邊看著鞠遠。

鞠遠已經(jīng)看出來于揚根本就沒有要陪她來的意思。她知道老公本來就是滿腦子工作，現(xiàn)在公司又出了事，他是不會把她的病放在心上的，既然人家沒有這個意思，為什么要強人所難呢。

護士沒說話，用膠帶把棉棒綁在鞠遠的右胳膊上止血，又開始在她的左胳膊上抽血。血是抽完了，鞠遠兩只胳膊都需要止血，她一個人實在是招架不住，更何況手里還拿著包。好在右胳膊上的棉棒用膠帶纏得很結(jié)實，她只需要照顧左胳膊了。這時候心里不難受才怪呢，于揚真是可惡，一點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了，鞠遠使勁眨了一下眼睛，她知道如果再不做出應(yīng)對的話，眼淚馬上會肆無忌憚地掛滿兩腮。

鞠遠看了看醫(yī)生的辦公室，那個辦公室不夠二十平方米，圍著墻是一排桌子，六個大夫分坐在各自的電腦跟前，房間中間是一張大桌子。她不敢貿(mào)然上前，因為昨天看的大夫只說了讓她住院做手術(shù)，卻沒說誰是她的主治大夫，所以她只能先確認(rèn)了哪個是她的主治大夫羅海恩，才走上前去。

“羅大夫，我是鞠遠。”

“你來啦，我得給你做進一步的檢查，跟我來。”于是鞠遠跟隨著羅海恩來到旁邊的檢查室。

“羅大夫，什么情況？”

“目前根據(jù)經(jīng)驗來看情況不是很好，不過這得進一步檢查，不能太早下結(jié)論。不過你不要怕，乳腺癌跟別的癌不一樣，一般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人都能治好，治愈率是很高的，就是轉(zhuǎn)移了，通過化療也能得到進一步的控制。”羅海恩又把鞠遠領(lǐng)到他的電腦前，開始填患者信息。

鞠遠拿著羅海恩給她開好的化驗單，先是測完心肺功能，然后是拍了胸片。她知道鉬靶是目前診斷乳腺癌最簡便、最可靠的檢測手段，所以當(dāng)她走進鉬靶檢查室，有一種馬上要被宣判的感覺。果不其然，拍完片子，里面的大夫叫她進去，摸了摸她乳房上的腫塊，還問了一些其他情況。

“大夫，是不是情況不好？”

“目前感覺是不太好。”那個年輕的男大夫皺起了眉頭。

出了檢查室，鞠遠開車往回家的路上走，她意外地感覺到自己還是很輕松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勇氣，獨自一人來面對得癌這一可怕的現(xiàn)實。她覺得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該把這一消息告訴于揚，不管怎樣，她還是想有個人支撐自己一下。

“老公，兩個大夫都說是癌。”

“嗯！”于揚只是嗯了一聲，電話那頭沒有聽出來有任何的著急或者是悲傷。“那你咋辦？回家？”

“我回家呀。”鞠遠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于揚的無情，對他的冷漠，沒有太多的感受。

午飯還得自己做，鞠遠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兩個小時前就給于揚打過電話了，到現(xiàn)在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連個電話也沒回過。于揚就是這么一個人，整個人似乎是用膠皮做的，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你對他好也罷、壞也罷，他對你的態(tài)度永遠都是一個樣子。再比如說屋子著火了，他躺在床上是懶得去救的，直到火燒得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才會起來救火，這時候估計火已經(jīng)大到救不了了。于揚就是這樣，他不是不在乎鞠遠，而是他的神經(jīng)異常粗大，等他反應(yīng)過來鞠遠得的是絕癥，需要一個肩膀依靠的時候，估計鞠遠早已經(jīng)變成一把灰了。

吃完自己做的面條，鞠遠蜷縮在床上。都快中午一點了，于揚還沒有回來，估計他還是忘不了單位的那一頓午飯，在他的心中，似乎今天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這揪得鞠遠心頭一陣陣劇痛，幾近崩潰，窗前的陽光也顯得分外的血紅。想想自己的人生實在是坎坷，經(jīng)歷過好幾次大起大落，以前碰到的人和遇到的事兒，都是只虐自己的心，這一次命運卻是狂虐著她的身體，撕扯著她的心。這個時候她特別想媽媽，以前她受傷的時候，媽媽總會陪著她流淚，如今媽媽駕鶴西去了，只留下她一個人了。鞠遠抹著眼淚，不知道為什么，在夢中見到媽媽，媽媽從來都不跟她說話，她哭著、喊著媽媽，媽媽也不回頭，她一直在追，卻怎么都追不到媽媽。

于揚回來了，并沒有著急著過來看鞠遠，而是拿起餐桌上的一根香蕉，剝開慢慢地品嘗著。良久才走到床邊，坐在床角，默默地看著她。鞠遠崩潰了，她沒想到跟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公，居然對自己得癌是這么一個反應(yīng)。

“滾！”鞠遠聲嘶力竭地大喊著，這幾天她終于看清了于揚的無情，以前自己沒生病的時候，還真不知道他居然能冷酷到如此地步。

于揚顯然是受到了驚嚇，扭頭去了另一間臥室睡覺去了。鞠遠越想越生氣，追了過來。“真過分，我都得癌了，你就是這樣的反應(yīng)？就說是你不在乎我，我愛死愛活跟你沒有關(guān)系，難道你也不算計算計自己的利益？如果我死了，我看對你的影響也很大！不對啊？你是不是心里特高興，如果我死了的話，你就能名正言順地?fù)Q老婆了？”鞠遠越說越氣，于揚顯然是被鞠遠的氣勢嚇著了，閉著眼睛躺在那里一動不動。鞠遠突然跳到床上，狠狠地踹了于揚兩腳。

“單位的職工因為發(fā)不了工資鬧事，這個你一大早就知道的，你的病不要緊，是早期，能治好……”于揚說話的聲音很小，鞠遠懶得聽這些。

下午，鞠遠敲開了郭院長辦公室的門。

“院長，我得了乳腺癌，近期要做手術(shù)，得休假了。”

“你在逗我玩？”郭院長滿臉的疑惑，“你得了癌？我沒聽錯吧？”

鞠遠看了一眼郭院長，“這還有開玩笑的？”

“我看你這么平靜，還以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剛剛知道自己得了癌癥的人，傳說中的人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被嚇個半死的。這樣吧，你安心治病，你的工作我來安排。”

“謝謝院長。”鞠遠說著往門外走。

“等等，這個事我不會跟別人說，如果你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在鞠遠的腦子里，郭院長從來都沒有這么細(xì)心地體貼過下屬，看來他也是第一次應(yīng)對得了癌癥的同事，在感情上他是很同情的。

鞠遠轉(zhuǎn)過身來，“我不介意別人知道，主要是你得給別人一個交代，為什么給我請這么長時間的假、還這么急，我是不想給你添麻煩。”鞠遠說得很認(rèn)真，她覺得只要她漂漂亮亮、精精神神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別人就不會有什么邪惡的想法，她堅信，她能壓得住。

3

鞠遠再一次站在羅大夫的面前，聽著他分析自己的病情。

“目前看起來是早期，治愈率是相當(dāng)高的，一般能達到95%左右，所以你沒必要太擔(dān)心。不過也不一定就是癌，有時候拿出來化驗跟儀器看到的不一樣。”

鞠遠看著眼前干凈帥氣的羅大夫一直在安慰自己，又聽說是早期，且治愈率極高，一顆心總算是恢復(fù)了之前的平靜，安安靜靜地回到她的胸膛里。

出了醫(yī)院的門，鞠遠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給姐姐打電話，報個平安，免得她擔(dān)心。姐姐聽說是早期，心也就放了下來。“你不要太擔(dān)心，我周圍就有兩個得乳腺癌的，她們都沒事，都過去十幾年了，人還好好的。”

楊大夫中等個頭，四十歲上下，頭發(fā)卻已花白，長得很有特色，人精瘦，所以看起來像日本人。他是手術(shù)主刀大夫之一，現(xiàn)在他在給鞠遠講手術(shù)的全部過程。

“整個手術(shù)是這個樣子，先局部麻醉，把瘤拿出來冰凍，半個小時后出結(jié)果。如果不是癌，那是最好的，第二天出院。如果是癌，就得再一次做全麻手術(shù)。”

“你是早期，沒有必要太擔(dān)心，一般情況是會治好的。”一旁的羅大夫也很柔和地說。鞠遠抬起頭看了看他，突然眼淚遮住了視線。這幾天她幾度在惶恐中徘徊，就是這個聲音，一次又一次地溫暖著她，把她從極度的痛苦中拉扯出來。

這天要做手術(shù)了，姐姐跟于揚陪著鞠遠早早就來到醫(yī)院，護士給她扎上留置針輸液。當(dāng)鞠遠跟著一個小大夫走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心里難免緊張起來。她感覺手術(shù)室里站著好幾個男大夫，都捂蓋得特別嚴(yán)實，看不出他們的真實面目。

“把上衣脫掉，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哪個大夫在招呼她。

現(xiàn)在的鞠遠穿著病號服，長長的頭發(fā)盤在頭頂上，亂成一團，沒有化妝的臉上，顯現(xiàn)出蠟黃的顏色。她的整個身體軟軟的，似乎沒有一絲力氣，走路都很困難。原因是剛剛做了一個鉬靶定位，一根鋼絲貫穿了她的乳房。人啊，真是經(jīng)不起折騰！現(xiàn)在的鞠遠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弓著腰、駝著背，走路胳膊都不能擺動，以前身上的那股濃濃的書香氣，更是無從談起。不過雖然讓一根針折騰成這個樣子，又是進來做手術(shù)的，她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恐懼或是痛苦的表情，只有滿臉的平靜。

鞠遠剛躺在手術(shù)床上，就有一個大夫把她的頭扭到右邊，然后用一塊大布蓋住她的身體，只露出乳房。她看不到左邊站著幾個大夫，感覺是三個，心越揪越緊，因為她知道，刀已經(jīng)架在那里，說得難聽點，她要挨刀了！

“別緊張啊，給你打麻藥。”鞠遠聽見麻醉師在說話。

這哪里是在打麻藥，明明是一把刀一直在往下割，那疼實在是鉆心，鞠遠忍不住哼出聲來，后來她居然哭了起來，手不由得一陣亂動。

“手還能上來？深吸氣！”麻醉師的口氣還是很和藹的。

“用這個。”不知道是哪個大夫給她的手里塞了個練握力用的橡皮圈，鞠遠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使出渾身的力氣握了起來。一邊又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躺在走廊外面床上等著做手術(shù)的人，聽見了自己的慘叫聲，大概要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就跑光了……

不管鞠遠反應(yīng)多么大，大夫手上是不能停的，他們要把那枚毒瘤拿出來，否則它會要人的命。

“她怎么反應(yīng)這么大啊？”站在一旁的小大夫不由得問。

“她還良著呢！現(xiàn)在看來情況很好。”楊大夫的聲音很平靜。“縫上幾針，不出血就行了。”他又吩咐了正在給鞠遠縫合傷口的大夫。

等鞠遠從手術(shù)床上坐起來穿衣服的時候，楊大夫站在她對面。“你需要補充營養(yǎng)，先回病房輸液，等著結(jié)果出來。”

“輸液？”鞠遠有些納悶，心里琢磨著怎么不繼續(xù)手術(shù)了？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羅海恩，羅海恩向她點了點頭。

4

鞠遠從來沒有幻想過冰凍的結(jié)果會是良性，一般情況下是癌，她糾結(jié)著自己會不會成為一個不完整的人。

旁邊床上的病人正在接受化療。鞠遠還是第一次見到化療中的病人，根本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可怕。就拿眼前這個病人來說，面色紅潤，體態(tài)豐腴，人看起來也很精神，根本就不是傳說中要吐到一塌糊涂的樣子。問其原因，說是打了止吐針，還喝了650元一盒的止吐藥。而病房里的另外一個病人情況稍差些，沒有錢買止吐藥，說是吐過兩次，不過情況還不錯，午飯吃得很香。

挨著門住的病人顯然是來自農(nóng)村，鞠遠看著她頭頂?shù)念^發(fā)幾近掉光，不由得泛起一陣憐憫之情。“你這是第幾次化療？”

“第二次。”那女人看起來三十出頭，她一邊說著話，一邊用手捋著頭發(fā)，鞠遠的心頭一陣顫抖，因為那女人的手指間都是掉下來的頭發(fā)，厚厚的一把，她很習(xí)慣地把頭發(fā)扔在地下，讓人看著很不舒服。鞠遠再也不能平靜下來，看來她也要經(jīng)過化療、脫發(fā)這個過程，頭上的頭發(fā)全部掉光，這個似乎比死亡更讓人難以接受。

“大夫說我雌性激素水平太高，得打針降低，可是那個針太貴，一針一千多，一個月一針，真是發(fā)愁……”

鞠遠心里很痛，唉，真是人窮，連命都不值錢了。

看大夫的反應(yīng)，不可能不是癌，我還是準(zhǔn)備再進手術(shù)室繼續(xù)我的手術(shù)吧。鞠遠微笑著，心里卻滿是那女人掉光頭發(fā)的頭皮，不由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不想變成這個樣子。

“現(xiàn)在都一點了，中午大夫們也得休息一下，看來我得下午再去做手術(shù)了。”鞠遠正說著，卻有一個大夫在門口喊她的名字，讓她進手術(shù)室，再一次繼續(xù)她的手術(shù)。再也沒有懸念了，冰凍結(jié)果是癌！

鞠遠穿上拖鞋，正準(zhǔn)備跟著大夫往手術(shù)室走，突然聽到走廊里有人一路小跑，喘氣聲隔著墻也聽得分外清楚，那喘氣聲似乎還伴著低低的抽泣聲。那抽泣聲直奔她住的病房而來，沒等她看清楚來人是誰，已被那人一把摟在懷里，她的肩上一陣溫濕，那是好朋友關(guān)蓓的眼淚。

“你怎么不告訴我，怎么就不告我一聲啊……”關(guān)蓓根本忍不住，哭出聲來。

“我沒事，真的！大夫說是早期，能治好！”鞠遠拍著關(guān)蓓的胳膊，這時候關(guān)蓓才發(fā)現(xiàn)鞠遠手上的留置針，下意識松開了手。鞠遠抬起手為關(guān)蓓擦著眼淚，她的心一陣抽搐，真的是面臨生死才能看清楚周圍人的人性，關(guān)蓓這個十幾年的朋友自己真的是沒有看錯。可是，鞠遠扭過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于揚，她的心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實在是荒涼。

再一次走進手術(shù)室的大門，鞠遠就被要求躺在手術(shù)專用車上，然后由一個大夫推了進去。鞠遠的大腦停止了轉(zhuǎn)動，她不想再往下想了，愛咋咋吧。

“你在這里等等，我們準(zhǔn)備一下。”那大夫把鞠遠推在一個房間的門口，自己卻走了進去，一會兒又拿著液體出來，給鞠遠的腳扎上針，開始輸液。

“你們中午就不休息？不吃點東西？”鞠遠想著現(xiàn)在是中午一點。

“我們哪里有時間休息啊，飯也是胡亂吃上兩口。”那小大夫不帶一絲的情緒在里面。

“這么忙？你們真不容易。”鞠遠還是第一次了解到做大夫的艱辛，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腦子里突然閃出了羅海恩的影子。是啊，這幾天看見他從早到晚一直都很忙，看來他每天也是很辛苦、很勞累。即便是這樣，他還得靜下心來，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著病人，他是個好大夫。

“唉，我們中午從來都走不出手術(shù)室。”那小大夫的口氣中，終于帶出一絲的無奈，說完后又進了那間屋子做準(zhǔn)備去了。

這時候，有一個大夫推著一個病人走了過來，推到鞠遠身旁，卻不再往前走了。現(xiàn)在樓道里只有她跟那個病人躺在推車上，就不由得扭過頭來，看了看身邊那個被全身麻醉的病人。那病人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婦女，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微張著嘴，半睜著眼睛。讓鞠遠愕然的是，那病人的眼角，居然掛著一串長長的眼淚。這讓鞠遠看得渾身都不自在，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一種要逃出手術(shù)室的沖動。

再一次進入手術(shù)室，鞠遠很快就把心情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她微閉著眼睛，等著麻醉師把她帶到那個無知無覺的地方。

鞠遠看見站在頭頂?shù)淖o士，拿著氧氣罩準(zhǔn)備套在她臉上，她閉上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她滿腦子是掛在那病人眼角的一串眼淚……

當(dāng)鞠遠醒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回到病房，胸前厚厚地裹了一層，壓得她呼吸很是困難。羅海恩進來說了些注意事項，最后又安慰她說手術(shù)很成功，她的情況很好，發(fā)現(xiàn)得很早。即便是這世上最溫暖的聲音，她也沒有心思去細(xì)聽，只顧暗暗感嘆人生的凄涼。

看看夜色已經(jīng)很深了，關(guān)蓓執(zhí)意要待在醫(yī)院里陪她一宿，她知道關(guān)蓓孩子還小，沒有媽媽在身旁會鬧上一個晚上，再說病房還有其他病人和他們的家人，實在是沒個歇腳的地方。她很想跟姐姐、關(guān)蓓在一起，跟她們說說自己在手術(shù)室里的遭遇和連日來的恐慌和痛苦，無奈她們都不適合待在這里，還是讓于揚陪她過夜最好，于是她就硬是讓她們走了。病房很是安靜，她想著于揚能過來握著她的手，傳遞一絲溫暖給她，告訴她他知道她內(nèi)心的痛苦，可是這只是個奢望。此時的于揚拿著一本書看著，看得很認(rèn)真，似乎忘記了這是在醫(yī)院，而且他竟然不覺得那張椅子坐上去很不舒服。

5

羅海恩坐在辦公桌前，他實在是太累了，早晨8點開始上班，中午還有手術(shù)，也就是到了現(xiàn)在下午4點以后，他才有時間安排第二天病人的手術(shù)或者是化療，然后給病人寫出、入院記錄。鞠遠輕輕走了過來，站在他面前。此時的鞠遠又畫上了精致的妝容，頭發(fā)卻剪得很短，穿著一襲繡著花的紫色旗袍，外面搭著一件黑色的針織衫，越發(fā)顯得干練、優(yōu)雅。她臉上帶著淡雅的笑容，看著羅海恩。

“我把頭發(fā)剪了，準(zhǔn)備化療，麻煩你安排一下。明天不來，我得安慰一下我的家人，我后天過來吧。”鞠遠面帶微笑地說。鞠遠就是這個樣子，太特別了，一般的病人第一次來化療都特別緊張，滿臉的痛苦。要知道傳說中的化療是相當(dāng)?shù)目植溃话愕娜寺犞加忻倾と坏母杏X，更別說自己去化療了。而鞠遠則是一臉的輕松，還滿腦子的別人。

“謝謝你啊，這段時間你一直安慰我，為我做了那么多。”鞠遠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水，她看見羅海恩心里頓時暖暖的。是啊，或許是上帝看到她可憐，得了重病都沒有人管，就把這世界上最有愛心的大夫帶到她身邊。

化療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鞠遠很輕松地度過了第一天，羅海恩到病房看過鞠遠，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放心地走了。他每天都在埋頭忙著他的工作，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早晨的例會，手術(shù)前后病人的檢查、手術(shù)，病人化療、出院、入院安排，以及病人用藥計費。他的大腦每一分鐘都處在緊張的狀態(tài)之中。正當(dāng)他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鞠遠卻舉著輸液架子，默默地站在他旁邊，她已經(jīng)等了一段時間，只是羅海恩沒有發(fā)現(xiàn)。鞠遠永遠是這樣，從來都不肯主動打斷他的工作，因為她知道他有多么忙。

“羅大夫，我怎么一天比一天難受，這里面不會有問題吧？”鞠遠素面朝天，看起來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彩畫。

“你怎么舉著個輸液桿子就來了？你老公呢？他怎么不過來說？”羅海恩顯然很是詫異，“你可不敢一個人待著，化療很危險的，你怎么總是一個人啊？你老公呢？他哪兒去了？”能很清楚地看出來羅海恩對于揚的不滿，估計在他的眼里，于揚是個很差勁的老公。

這個醫(yī)院乳腺癌的化療一般是輸四天的液，第一天用化療的藥，后面三天用的藥都是彌補第一天化療藥物對身體造成的傷害。

“他公司里有事，說是一會來。”鞠遠的心酸酸的，她知道老公公司剛做了一筆大業(yè)務(wù)，資金周轉(zhuǎn)出現(xiàn)了問題，發(fā)不了工資，員工們每天鬧事。今天一早于揚就去公司了，走的時候她再三囑咐，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就來醫(yī)院，化療會讓她很難受，她希望于揚早點出現(xiàn)在她身旁。可是現(xiàn)在都下午兩點了，于揚連個影子都沒有。

“公司里可以有事，可是你現(xiàn)在是化療，他應(yīng)該先把公司里的事情安排好，然后來這里照顧你，老讓你一個人待著，檢查沒人管、化療沒人陪，這算怎么回事！”羅海恩皺了皺眉頭，突然轉(zhuǎn)變了話題，“什么癥狀，我先聽聽。”

“惡心、頭發(fā)懵。”

“這就對了，還是化療，我給你加點止吐藥吧。”

“我不行了，實在是想吐。”鞠遠說完匆匆轉(zhuǎn)身回了病房。

化療實在是讓人難受，鞠遠感覺到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都像傍晚起潮時的海水，一陣一陣兇猛地拍打著她瘦小的心臟，她幾乎走不出衛(wèi)生間，不停地干嘔著，身體也軟得像一塊海綿，很難維持直立的形狀。

“怎么你又是一個人，你這個老公真是的……”姐姐突然出現(xiàn)了，她把行走困難的鞠遠好不容易扶到病床上，又拿了紙巾給她擦干凈嘴邊的污穢物。“我就知道他一準(zhǔn)不在，幸虧我請了假過來看你。”

一行滾燙的淚水從鞠遠的眼眶里流了出來，如果不是得了大病，她還真不知道于揚對自己是如此的不上心，他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真的是說不清楚，因為他們夫妻之間沒有什么大的矛盾，而且一直以來被親戚、朋友們認(rèn)為是最和諧的一對。或許是鞠遠一直表現(xiàn)得太過強大了，這讓于揚認(rèn)為她什么事情都能處理好吧。或許在于揚的眼里她就是一扇結(jié)實的鐵門，可以不用心呵護，如果自己是一扇玻璃門的話，估計于揚就不會這么粗心了。即便是這樣，自己也得對婚姻或者是對于揚得有點要求啊，現(xiàn)在這個樣子，婚姻似乎沒有了存在的意義。鞠遠好想跟姐姐大哭一場，可是病房里還有其他的病人，還是把自己偽裝成最堅強的樣子吧。她越來越感覺到自己面對生死可以心平氣和，可是面對于揚的冷酷，她的心就不能不亂了方寸。

看來羅海恩有些不放心，不一會他又到病房，看到鞠遠再無大礙，才回到病房旁邊的醫(yī)生辦公室。鞠遠不由得一陣感慨，一個素昧平生的大夫都這么不放心自己，而和自己一起生活多年的丈夫卻是如此的冷漠。

再一次化療，鞠遠卻感冒了，這讓羅海恩猶豫不決，他害怕化療加重鞠遠的感冒，看了看鞠遠精神還不錯，于是大膽決定讓鞠遠進行化療。那天是星期六，羅海恩剛剛值完夜班，他有些累，打開電腦，再一次下醫(yī)囑，安排完病人的化療，來病房看見鞠遠并無大礙，就回家休息了，今天他終于可以休息一天了。

鞠遠看了看守在病房的于揚，他還是很認(rèn)真地看護著自己，因為今天休息，員工們終于能消停一兩天了。鞠遠多么想有一個人的肩膀可以讓自己依靠一下，可是于揚從來都是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在身邊。這么多年的相處，于揚已經(jīng)把鞠遠的心智練得鐵硬，從林妹妹生生地把她逼成個鐵姑娘。鞠遠的思維有些混亂，不管怎樣，于揚今天是在這里陪著她，她心里還是有一些溫暖的。

于揚放下手里的書，站在床邊凝視著輸液器，“你放心睡吧，我給看著。”他又調(diào)了調(diào)輸液器，直到液體掉落的速度讓他滿意為止。

鞠遠閉上眼睛，細(xì)細(xì)地體味著于揚的溫柔，于揚似乎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細(xì)細(xì)想來只要于揚在身邊，他還是很體貼自己的，“你別生氣”“是我不好”這幾乎成為于揚的口頭禪。每每于揚不在醫(yī)院的時候，同病房的病人都稱贊不已，都說于揚脾氣好，會心疼人。或者于揚表現(xiàn)出來的無情，只不過是他內(nèi)心的沉穩(wěn)罷了，鞠遠胡思亂想著。可是下一秒鐘，一個電話，徹底冰涼了鞠遠的心。

“今天是星期六，還會鬧事？”于揚低下頭向鞠遠說：“工人又開始鬧事了，我得去一趟。”說完就匆匆走了。

鞠遠的怒火和五臟六腑像脫了韁繩的野馬直沖向她的喉嚨，她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舉起輸液桿子沖進衛(wèi)生間，干嘔再次讓她虛脫得像風(fēng)中的一片樹葉，很難回到病床前。一早上她就跟姐姐說于揚今天休息，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讓姐姐放心不要過來，難道現(xiàn)在再打電話讓她來嗎？

“你怎么又是一個人？我猜你就是這個樣子。”羅海恩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把她扶到了床上。

鞠遠實在是尷尬，因為化療的痛苦讓她摘掉了假發(fā)，現(xiàn)在的她頭發(fā)所剩無幾，她不想讓羅海恩看到自己是如此的衰敗。

“謝謝你，你不是走了？”鞠遠的眼淚讓她有些看不清站在床前的羅海恩，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她內(nèi)心的尷尬。

“你感冒著化療，老公又經(jīng)常不在，我有些擔(dān)心。”羅海恩調(diào)節(jié)著輸液器。羅海恩似乎再也忍不住心頭壓制了很久的怒火，“給你老公打個電話，讓他來！你一個人待著很危險，知道嗎？”

“我早讓他練出來了。”鞠遠知道羅海恩已經(jīng)看見了她的眼淚，現(xiàn)在的她臉上沒有一點色彩，渾身也沒有一絲力氣，往日的風(fēng)采也蕩然無存，著實讓人心疼。

“練出來也不行。”羅海恩有些發(fā)怒了，“這樣的老公還真是少見。”鞠遠一時沒了話說，她內(nèi)心的痛苦誰能理解？想想自己是那么深深地愛著于揚，最終卻換來這么一個結(jié)果。這幾天她一直在想，自己的這個婚姻還有沒有必要持續(xù)下去？想想當(dāng)初結(jié)婚的目的，不過是想著這個世界上會多一個人心疼自己，可現(xiàn)在呢？是這個世界多了一個讓自己寒心的人，居然把照顧自己的責(zé)任推給了大夫，羅海恩確實是個好大夫，可是人家有義務(wù)照顧你嗎？

鞠遠含著淚看著羅海恩，心里說不出的感激，“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我沒事。”

第二天鞠遠正在半睡半醒迷離之間，感覺到羅海恩沖進病房，他看到于揚來了，心里似乎放松了不少。“你可不能讓她一個人待著，昨天她難受壞了，感冒著化療是很危險的。”

羅海恩雖然是跟于揚說話，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鞠遠，鞠遠用溫柔的目光迎了上去，心里暗暗嘆道，這個大夫如此呵護自己，真是讓人感動。再看看站在身邊的于揚面露愧疚之色，他走過來輕輕地?fù)崦线h的手。

“是我不好，”于揚說話的聲音很怪，“剛才來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來公司的小夏也是得了癌，前段時間本來想去看看她，說是到北京看病去了，我想著今天再問問她看病回來沒有，結(jié)果她的家人說她人已經(jīng)沒了。”于揚緊緊地抓著鞠遠的手，“知道不，她才35歲！聽到這個消息，我實在是不能開車了，把車停在路邊大哭了一場。”

鞠遠拍了拍于揚的肩膀：“終于弄清楚老婆也得了癌，也會死是嗎？”

于揚不停地點著頭，親吻著鞠遠的手，這讓同病房的病人唏噓不已，同時也驚呆了站在一旁的羅海恩，他轉(zhuǎn)身走了，臉上的表情讓人難以琢磨。鞠遠心里嘆了一大口氣，看來于揚還是愛她的，只是在工作和她之間，于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工作，她突然又改變了之前的看法，堅信如果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于揚會很傷心。羅海恩走后，鞠遠才想起來，今天他應(yīng)該是出門診，不知道為什么早早就回來了，再看看窗外的雨點如大豆一樣的堅硬，狠狠地砸在窗戶上，方才明白一定是沒有人掛號。看來他從門診一回來就來看她了，他怕于揚不來，她又一個人待著。

鞠遠站在羅海恩身旁，等著他給自己下醫(yī)囑打止吐針，今天于揚又沒過來。

“怎么又燒起來了？你先給她吃點退燒藥，我的一個病人情況不好，怕是要搶救，我早回不去。”

鞠遠已經(jīng)聽到電話那邊的女人發(fā)瘋似的狂吼著，頓時弄清楚羅海恩的孩子肺炎很嚴(yán)重，可是他是醫(yī)生，他的病人現(xiàn)在需要他，他沒辦法離開醫(yī)院。鞠遠轉(zhuǎn)身走了，她沒有讓羅海恩下醫(yī)囑，她要讓他節(jié)省點時間，好早點回家看生病的孩子，哪怕是早回一分鐘。不管鞠遠怎么努力，羅海恩因為搶救一個病人是回不去的，一直到晚上九點，鞠遠才看見他匆匆換了衣服，一路小跑下了樓。鞠遠似乎明白了什么，太多的時候人們不是不關(guān)心自己的親人，只是因為他們是社會的人，跟其他的人和事有著這樣或者是那樣的關(guān)系，他們在親人面前表現(xiàn)出的冷漠，太多的時候是出于無奈。

第二天，鞠遠在朦朦朧朧中醒來，看見于揚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朝霞把他照得紅通通一片，他正用最溫柔的眼光盯著鞠遠，像是在欣賞著一件這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shù)品。無疑他是愛她的。

責(zé)任編輯孔文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