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光壽

年初修繕完工的老漁陽里2 號大門(門牌號還未及掛上)
原上海法租界環龍路老漁陽里(現為南昌路100弄),內有二層磚木結構的石庫門樓房8幢,建于1912至1936年間。其中的2號,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懸掛在這棟舊宅門前的唯一紀念性牌子是“《新青年》編輯部舊址”。經過一年多“修舊如舊”的修繕,如今已面目一新,即將對外開放。在中國共產黨百年華誕即將到來之際,這棟見證黨的誕生的百年老宅,究竟應該掛出怎樣的牌子才與其歷史文化內涵相匹配呢?
這棟石庫門房子原為辛亥時期安徽都督兼民政長柏文蔚的上海寓所,也稱“柏公館”。后因柏離滬(一說柏已在滬另購新居),故將此宅移贈1920年2月自京返滬的同鄉老友陳獨秀居住。一向孤傲、素不愿吃嗟來之食的陳獨秀,一來老友盛情難卻,二來又需安頓家眷,也已厭倦顛沛流離的窘迫生活,雖多次婉拒最終還是喬遷入住。隨后,陳在北京的家人南來,《新青年》編輯部也由北大遷回上海。于是,這棟原本很平常的私人宅邸,頓時生氣勃勃,愈發熱鬧起來。
全面準確顯示這棟私宅的歷史文化尤其是紅色文化的內涵和底蘊,應該在原有“新青年編輯部舊址”之前,增加三塊新的牌子: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組織誕生地、中共中央機關第一個駐地和陳獨秀上海故居。
1920年4月,聯共(布)“紅色使者”維經斯基使團一行5人奉派來華,經北京抵達上海。維經斯基使團先住永安百貨公司樓上的大東旅社,在與陳獨秀接上關系后便搬離大東,遷往霞飛路716號(今淮海中路716號)下榻。在維經斯基的幫助和推動下,陳獨秀先是成立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并以此為基干加快了建黨步伐。據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成員袁振英回憶:“維經斯基到中國后,宣傳共產主義,宣傳組織共產黨”,還“常到這里同陳獨秀密商組織共產黨問題”。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的其他成員如施存統、李達等都有類似內容的回憶。
據《中國共產黨上海史》記載,1920年6月,陳獨秀、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陳公培在環龍路老漁陽里2號陳獨秀寓所開會,具體日期無法查考,但在6月20日之前可以確定,《俞秀松日記》證實,參加5人會議之一的施存統于6月19日晚登船赴日,與施存統所說的6月20日啟程赴日本之說一致。就在這次會議上,決定成立共產黨,這次會議明確建立的是共產主義的政黨,初步定名為社會共產黨,選舉陳獨秀為領導人(書記)。會議起草了黨綱草案,共有10條內容,其中包括運用勞工專政、生產合作等手段達到社會革命的目的。在征求李大釗的意見后,將組織正式定名為“共產黨”。這就標志著中國共產黨最早組織的產生。這次會議實際上應是中國共產黨上海早期組織的籌備會議。
據《中國共產黨歷史》記載,1920年6月,他(陳獨秀)同李漢俊、俞秀松、施存統、陳公培等人開會商議決定成立共產黨組織并初步定名“社會共產黨”……經過醞釀和準備,中國共產黨的上海早期組織于1920年8月在上海法租界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正式成立。取名為“中國共產黨”。這是中國的第一個共產黨早期組織,其成員主要是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基干,陳獨秀為書記。在黨的一大召開之前,先后參加共產黨上海早期組織的有陳獨秀、俞秀松、李漢俊、陳公培、陳望道、沈玄廬、楊明齋、施存統(后改名施復亮)、李達、邵力子、沈雁冰、林祖涵、李啟漢、袁振英、李中、沈澤民、周佛海等。此后,共產黨上海早期組織通過寫信聯系、派人指導或具體組織等方式,積極推動各地共產黨早期組織的建立,實際上起著中國共產黨發起組的作用。
中國共產黨上海早期組織是中國第一個共產黨組織,誕生于老漁陽里2號,隨后這里又成為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的辦公地,此外沒有別的辦公場所。陳獨秀等人常于此處召開會議,商談黨務工作與工人運動等事宜。老漁陽里2號鴻雁來往不息,進步志士紛至沓來,推動著華夏各處共產黨早期組織的積極建立。
隨后,名聞天下的《新青年》由陳獨秀改造為共產黨的機關刊物。《勞動界》《共產黨》等刊物也在此相繼創刊、出版、發行,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經驗。1920年底,陳獨秀應邀前往廣州擔任廣東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新青年》遂交由陳望道負責編輯,《共產黨》由李達負責編輯,李漢俊、李達先后代理上海黨的早期組織的書記一職。大家留守老漁陽里2號開展黨的工作。
老漁陽里2號是中國共產黨上海早期組織誕生地是毫無疑義的。
1921年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號(今興業路76號)李書城公館召開。陳獨秀雖未參會,但他委托廣東代表陳公博帶到會上的“培植黨員”、“民權主義之指導”、“紀律”和“慎重進行征服群眾政權問題”等四點重要意見卻為大會討論后采納,并被寫入黨綱。大會選舉陳獨秀、張國燾、李達組成中央局,陳獨秀當選為中央局書記。

淮海中路上的漁陽里廣場 均 陶麗攝
1921年9月初陳獨秀即從廣州返滬,就任中國共產黨中央局書記。此時距離黨的“一大”閉幕尚不滿一個月,中央局的工作處于起步階段,無論共產國際還是中共中央,均未開辟單獨的中共中央機關駐地。陳獨秀返滬,回到老漁陽里2號的寓所之時,中共中央機關也就隨之設在老漁陽里2號的陳獨秀寓所,陳獨秀與張國燾、李達也一直聚首此處研究和處理黨務。直到1922年10月中共中央隨陳獨秀遷到北京,中共中央機關一直駐扎在此,歷時約1年零2個月。
中共中央駐留老漁陽里2號期間,黨的“二大”的籌備工作已被提上日程。作為當時黨的當家人,陳獨秀在此忙碌不已,為籌備召開“二大”起草了許多重要文件。“二大”在黨史上具有重要政治地位,因為“二大”第一次提出黨的民主革命綱領,第一次提出了構建民主共和國的藍圖,第一次提出了建立民主聯合戰線的統一戰線思想,第一次公開發表《中國共產黨宣言》,制定了第一部《中國共產黨章程》等等。這些文件的起草、討論和制定,大部分都是由陳獨秀執筆或在他家里討論決定的。而民主革命綱領和黨章的制定通過,使黨真正成為具有政黨形態的馬克思主義政黨,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創建的最終完成。
此外,在老漁陽里2號的日子里,除了主持中央局的日常工作外,陳獨秀依然筆耕不輟,時常在《新青年》《共產黨》《勞動界》等刊物上發表文章。孰料未過多久,老漁陽里2號內的種種活動,引起了法租界巡捕房的注意,1922年8月,陳獨秀再次遭到法租界巡捕房逮捕,中央機關遭到破壞。經營救雖很快獲釋,但出于安全考慮,共產國際、中共中央不得不另租房屋,將中央機關和黨的領導人陳獨秀從其寓所移至他處,保護起來。
1922年10月,陳獨秀率團經北京前往莫斯科出席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中共中央機關也隨陳獨秀暫遷北京,至此,老漁陽里2號作為中共中央機關的特殊政治使命宣告結束。次年2月陳獨秀返回國內,中央機關隨之由北京遷回上海,在京漢鐵路大罷工失敗和第一次國共合作方針的醞釀過程中又奉命遷到廣州,在黨的“三大”后再次遷回上海并長期駐留。中共中央機關直到1933年1月最終離開上海遷往江西革命根據地。
這里無疑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中央機關駐地,也是老漁陽里2號諸多牌子中最亮麗、最耀眼的品牌,雖然歷時僅有1年零2個月。
據考證,陳獨秀從1920年4月正式移居老漁陽里2號,至1922年10月離開上海前往北京轉赴莫斯科參加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其間,陳獨秀本人曾四度離開或被迫離開居所。一是1920年12月至1921年8月應國民黨廣東省主席陳炯明之邀赴廣州任廣東省教育委員會委員長;二是1921年10月4日至26日被法租界巡捕房首次逮捕并關押;三是1922年8月9日至18日被巡捕房第二次逮捕關押;四是1922年8月29日至30日曾秘密前往浙江杭州主持召開中共中央執行委員會西湖特別會議。
其實,除柏文蔚和陳獨秀外,1920年前后居住在環龍路新老漁陽里及其附近的,還有很多革命黨人和進步人士。環龍路63號(今南昌路57號原址地)時為孫中山居所,也是中華革命黨人的重要集會地點。環龍路80號原是中華職業教育社所在,1917年5月黃炎培聯合蔡元培、梁啟超、張謇、宋漢章等48位教育界、實業界知名人士在這里成立。霞飛路新漁陽里6號(今淮海中路567弄6號)的戴季陶住所和白爾路三益里17號(今自忠路163弄17號)的《星期評論》雜志社等,都在一箭之遙的附近。
革命黨人和進步人士相對集中的居住狀況,為傳播馬克思主義創建中國共產黨創造了有利條件。黨的創建過程中,陳獨秀坐鎮老漁陽里2號寓所,廣泛聯絡革命黨人和進步人士:《星期評論》社的沈玄廬、戴季陶、李漢俊、陳望道,主編《民國日報》副刊《覺悟》的邵力子,以及自京來滬寓居星期評論社的俞秀松、施存統,他們經常座談討論社會主義和改造中國的問題,并成為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和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的主要成員。
此外,陳獨秀上海寓所還曾是兩大著名革命雜志的編輯部。陳獨秀把這里作為《新青年》和《共產黨》的編輯部,安排陳望道、李達住進自己家中擔負編輯工作。一樓的客堂間就是《新青年》編輯部辦公室,樓上亭子間就是《共產黨》月刊編輯部。陳望道回憶說:“大家住得近,經常在一起,反復地談,越談越覺得有組織中國共產黨的必要,便組織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澳菚r候,我們時常在環龍路漁陽里開會,陳獨秀住在這里,我后來也搬到這里來住。”
這里還曾是全國進步青年投身革命的起點。一批視民族危亡為己任、來自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的熱血青年們受到陳獨秀的熱情接納,時常在這里往來進出,李漢俊、李達、陳望道、張國燾、俞秀松、沈雁冰、王會悟等,都成了老漁陽里2號的???。
1920年5月5日,青年毛澤東到上海尋求湖南改造與建設的方案,他久聞陳獨秀的大名,在滬期間,得知陳獨秀也在上海,特意來到老漁陽里2號,登門向他討教。毛澤東對陳獨秀談了“湖南改造促成會”的一些計劃征求意見。交談中,自然也談到馬克思主義的問題。毛澤東后來回憶說“他(陳獨秀)對我的影響,也許超過其他任何人?!?936年毛澤東在同美國記者埃德加 ·斯諾的談話中又提起此事,說:“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時候,曾經和陳獨秀討論我讀過的馬克思主義書籍。陳獨秀談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話,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鍵性的這個時期,對我產生了深刻的印象?!薄睹珴蓶|年譜》是這樣記載的。“ (1920年)6月,在上海期間,同陳獨秀討論過組織湖南改造促成會的計劃和自己讀過的馬克思主義書籍。這時陳獨秀正在上?;I備組建共產黨?!弊⑨屩羞€專門引用了毛澤東1936年同斯諾的談話。
這里還是陳獨秀接待聯共(布)代表維經斯基的主要場所。為便于工作,維經斯基一行在上海的寓所是霞飛路(今淮海中路)716號,從這里步行至老漁陽里2號陳獨秀的住處只要10多分鐘,往返極為方便。他與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們交流時局、指點江山,商討建黨方略,推動建黨偉業。就在這間陳獨秀寓所里,演繹出一棟私宅與一樁偉業的傳奇故事。
總之,掛起陳獨秀上海故居的牌子,也是與陳獨秀在安慶、北京以及在重慶江津等地的故居相對應,串聯起陳獨秀一生東奔西走、南來北往的歷史足跡。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20年1月8日在“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總結大會上的講話指出:“從石庫門到天安門,從興業路到復興路,我們黨近百年來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進行的一切斗爭、作出的一切犧牲,都是為了人民幸福和民族復興。”老漁陽里2號這座房子,與1921年7月召開“一大”的法租界望志路106號,以及1922年7月召開“二大”的英租界南成都路輔德里625號等石庫門建筑,都應該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革命的出發地。
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組織的誕生地、中國共產黨第一個中央機關駐地、陳獨秀上海故居,這是南昌路100弄2號門前最應該掛出的三塊牌子,因為最能體現上海老漁陽里2號的歷史內涵和底蘊。其他如《新青年》編輯部、《共產黨》編輯部等牌子,其實都是隨著陳獨秀的入住而遷入或創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