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王雯雯

編者的話:中美關系近兩年來跌宕起伏,圍繞經貿摩擦、5G建設、臺海等問題的交鋒不斷上演,一場突如其來、對全球構成嚴重威脅的新冠肺炎疫情又將兩國博弈推上一個新舞臺。最近兩個月,美國“甩鍋”、抹黑中國的言論頻頻出現,中方則及時予以回擊。有人制造雜音,也有人呼吁中美共同抗疫,比如90多名美國政府前高官、專家本月3日發表公開信呼吁兩國合作。“修昔底德陷阱”的提出者、美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首任院長格雷厄姆·艾利森(如圖)日前在美國《國家利益》網站刊文說,盡管讓美中在“殘酷”的競爭關系中保持具有深度的伙伴關系很難,但要想打敗現在面臨的新冠肺炎疫情,兩國必須這樣做。美中關系到底應該怎么走?《環球時報》記者近日對艾利森進行了專訪。
面對疫情,唯一的解決路徑是合作
環球時報:自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中美陷入多維度的博弈,比如有人對比兩國政治體制,雙方在病毒起源等問題上針鋒相對。這些事情能否被視為疫情升級了兩國的競爭關系?中美關系將如何受到這場疫情的影響?
艾利森:我們需要認識到,新型冠狀病毒的威脅基于深層次的、不可避免的結構現實之上。中國是一個迅速崛起的大國,對美國“自然而然”地處于任何啄序(指群居動物通過爭斗獲取優先權和較高地位等級的自然現象——編者注)最高處的地位產生實質威脅。簡而言之,這是經典的修昔底德式對抗,隱含了任何國家都不想發生的災難性戰爭的風險。
讓情況更復雜的是,中美在各自與新冠病毒這個敵人的“戰爭”中取得的成敗必然成為兩國競爭關系的一個重要因素。如果中國成功地令新增感染曲線扁平化,甚至趨向零(看起來中國已經做到了),而美國仍在抗疫中舉步維艱,那么,說再多也掩蓋不了這一最基本的事實。這對中美的整體競爭關系、對兩種制度的判斷、對美國在世界上的地位等將產生深遠影響。
環球時報:您在美國《國家利益》網站撰文說,盡管美中在競爭關系中要開展深度伙伴關系很難,但要想打敗新冠疫情必須這么做。這對兩個國家提出了怎樣的要求?
艾利森:根據我的理解,新型冠狀病毒對我們構成了生存威脅,美中都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擊敗它。即便其中一方將其境內的感染病例降為零,我也幾乎無法想象另一方能將病毒完全“密封”在自己境內,不向外傳播。基于上述現實情況,那么只要兩國是理性的,唯一可行的解決路徑就是找到開展必要合作的方式。我在《國家利益》網站發表的文章里列舉出許多具體領域,比如在醫學和科學領域進行合作可以減少研發疫苗的時間,更快找到更好的診斷和治療方法。
發起一場“指責游戲”是幼稚的
環球時報:一些美國政客言辭頗為激烈,將美國的新冠病毒危機歸咎于中國,不過也有理性的聲音呼吁中美合作。美國社會對華的分裂態度會如何阻礙兩國合作?
艾利森:盡管中國做出了最大努力,但不可否認的是,武漢對疫情的早期處理是存在問題的。不過值得贊揚的是,中國從中吸取了深刻教訓。華盛頓的許多人將中國對疫情的早期處理部分作為他們敘事的主要情節,這背后是逃避自己失敗的現實,不愿負相關責任。發起一場“指責游戲”是幼稚的、分散注意力的行為。美中領導人在3月27日通了電話,希望雙方未來能攜手前行。
目前看來,各種證據表明中國的努力取得顯著成功。現在,金融市場對中國在這場長期戰爭的第一階段取得成功做出了積極反應。如果中國經濟在第一季度經歷挫折后恢復了強勁增長,而美國仍在持續性衰退和實質性蕭條的邊緣搖搖欲墜,那么中國和美國之間的國內生產總值發展水平差距將會拉大(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的經濟體量更大)。
如果中國政府在確保公民最基本的人權(即生命權)方面表現出能力,而另一個民主的、放權的政府陷入困境,那么針對中國為抗擊疫情而采取的措施的抱怨聽上去不過是出于酸葡萄心理。
環球時報:到目前為止,我們看到美國在全球抗疫時缺乏領導力——作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外界認為美國應該扮演領導者的角色。一些學者就此認為,這是對美國“能力死亡”的宣告。您對此持怎樣的看法?
艾利森:美國在應對新冠病毒上面臨的緊迫挑戰并非來自中國,而是美國自己未能正確評估威脅、采取適當舉措。在新加坡、韓國等國家實施緊急措施后,美國政府在數周時間里拒絕承認疫情的嚴重性。當韓國在疫情未大暴發時每天對1萬人進行檢測、現在能每天檢測2萬人時,是哪個國家用一個接著一個的借口掙扎著不愿面對現實?
如果對疫情發生第二輪和第三輪大流行的預測是正確的,那么“對抗新冠病毒的戰爭”還將持續一段時間。民主國家察覺到挑戰的速度歷來遲緩,采取回應措施也遲緩。但一旦他們開始專注應對了呢?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世界上最成功的投資者巴菲特經常提醒投資者們,沒有人能通過做空美國發財,我同意他的這一觀點。
“這三年,我主要的工作議程是尋找擺脫‘修昔底德陷阱的方法”
環球時報:新冠肺炎疫情是否會對您在《注定一戰: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中的觀點產生影響?
艾利森:我寫這本書的目的是讓人們警惕風險,并且希望兩國領導人的視線不拘泥于歷史,而是高于它。盡管中美無法擺脫令它們成為激烈競爭對手的這一根深蒂固的結構性現實,但兩國仍然可以找到無需戰爭就能解決問題的途徑,就像在過去500年間發生的16次守成大國與崛起大國之間的權力更迭中,有4次幸免于戰爭。
美中之間爆發一場熱戰的可能性比大多數人認為的要大得多,盡管這看起來難以置信,且一旦發生就是很瘋狂的事情。在修昔底德式對抗中,誤判很容易升級成一場災難。但需要明確的是,我認為戰爭并非不可避免。
自這本書出版以來,這三年我主要的工作議程是尋找擺脫“修昔底德陷阱”的方法。鑒于中美之間爆發的戰爭可能升級為能徹底摧毀兩國的大規模核戰爭,我們必須極力推動各方防止發生這種情況。問題是,兩國政府中的成年人能否找到和平共處的途徑。
在當下的新冠肺炎疫情危機中,我們要去尋那一線光明。如果美中都能有這樣一種戰略眼光,即面對兩國憑一己之力均無法戰勝的外部威脅,它們需要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合作,那么,此次疫情會不會成為兩國的一個“學習時刻”——學習如何管控迄今大家都看得到的、具有激烈競爭特征的雙邊關系?很多年前,我曾效力于里根政府,我為此感到自豪。我清晰地記得那位激烈的反共主義者如何令人驚訝地認清現實。正如他所說的:“核戰爭中沒有贏家,并且永遠不能開打。”今天,也許類似的幽靈會激發政治家們從中國智慧中汲取靈感,并建立一種21世紀的“競爭伙伴關系”模式。▲
環球時報2020-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