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平 馬繼紅 喬程
摘? 要:種植詩是詠物與日常生活相結合的產物,在記錄詩人種植行為的過程中映射出詩人的情感體驗和思想理念。在白居易的種植詩中,閑適、獨善的心態正是他自創的“中隱”之說的體現。
關鍵詞:白居易;種植詩;中隱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6-0-02
引言:
白居易的一生與植物有著不解之緣。一首“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贏得了顧況“道得個語,居即易亦”的嗟賞,從此開啟了仕途之路。他熱愛造園,居必營園,“仰觀山,俯聽泉,旁睨竹樹云石”。他栽種過的植物種類豐富,千姿百態,而且有詩為證。“白居易的《白氏長慶集》共收錄詩2873首,為唐人中數目最多者,共引述植物208種,植物的種數也居冠。”[1]這些植物不僅是詩人言志的載體,其中很多為詩人親手栽種,并將栽種過程以詩意的語言記錄下來。在詩人數千首作品中,與植物栽種相關的作品有四十首左右,植物品種多樣,情感豐富,個性鮮明。
一、種植詩的界定
1.種植詩與種植行為
種植是農業勞動中的日常行為。在農事詩中有一些描述農作物種植情況的作品,如《詩經·小雅·大田》描寫了谷物莊稼的種植,可視作種植詩的萌芽期作品。陶淵明的《歸園田居》中,“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的田園之景讓田園詩多了一絲種植的意味。在詩人的田園生活中,種花收果,插柳栽竹的行為是抒發淡泊之志的途徑,諸如此類的田園詩歌也可以劃歸種植詩。
2. 種植詩與植物意象
植物本身也是古典詩詞中托物言志的常用意象,詩人借助特定植物的自然屬性或隱喻,或自喻,并在園林設計建造中,親手栽種植物,來暗示自己的人生體驗和理想寄托。以唐代為例,唐代是中國古典園林的全盛時期,文人對園林一往情深,親自參與造園,選址引水,疊石植樹。例如柳宗元就經常通過種樹美化環境。白居易在《吾廬》一詩中寫道:“新昌小院松當戶,履道幽居竹繞池”。文人對園林的摯愛也成就了詩歌創作中的種植詩。
清代著名文學家汪森在《韓柳詩選》中評價柳宗元的詩:“種植諸作,俱兼比興,其意亦由遷謫起見也”,最早明確提出了“種植詩”這一概念。在汪森看來,種植詩描寫種植行為,抒發比興的情感,與詩人的遷謫密切相關。
二、白居易種植體驗的形成條件
1.狂熱的賞花之風
唐代是賞花熱情高漲的時期,也是種植詩發展的重要時期。尤其是牡丹,白居易在《牡丹芳》中寫道:“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李肇《唐國史補》記載:“每暮春車馬若狂,以不敢耽為恥”[2]。在賞花之風盛行的時代背景下,白居易愛花種花的行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2.士大夫隱逸思想的盛行
政治上的風雨交加往往能促發文人的隱逸情懷。當大唐盛世不再,朝政積弊,欲力挽狂瀾而感力不從心時,士大夫們便開始了興建園林,寄情山水的隱者生活。凡造園林,必有植物,種植花草樹木也就成了文人日常化的行為活動,種植詩也因此得以發展。
三、白居易“中隱”思想的內涵
白居易身處中唐,歷經八朝,任職七朝,做過左拾遺,也經歷過貶謫的苦悶。他早年懷揣“兼濟天下”的政治理想,意氣風發,在充分體味到社會經濟衰退,藩鎮割據,政治腐敗等一系列現實的無奈后,積極的出世態度發生了改變,他開始安于閑職,寄情山水,以知足保和的態度面對人生。白居易并不像陶淵明那樣,在宅園盡毀的情況下能夠依然堅持不仕。白居易考慮的仍然是生計的保障:“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這就注定他不會完全脫身官場。官場的黑暗無力改變,白居易只能調適自己的心態,于是在去留之間,他放下了對理想的執著,多了一些隨遇而安的圓融。在《吾土》這首詩中我們大體可以感受到這種心境。
“身心安處為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水竹花前謀活計,琴詩酒里到家鄉。榮先生老何妨樂,楚接輿歌未必狂。不用將金買莊宅,城東無主是春光。”
白居易的“中隱”是一種似隱非隱,身在仕途而能置身事外的狀態。這種思想深刻影響著他的文學創作,他的很多作品都滲透著從容閑適、獨善其身的韻味。在他的種植詩里這種“中隱”思想也體現在其意象選擇和審美意趣中。
四、廣種植物,開闊心境,從容閑適
白居易在《東澗種柳》中自稱“野性愛栽種”。白居易種植詩中的植物種類十分豐富,牡丹、杜鵑、薔薇、桃、杏、李、竹、桐花、櫻桃、柳樹等均有涉及。一草一木在他看來都是審美對象,用花草進行自比,不受外界紛擾的影響,更強調個體道德修養的錘煉和提升,這種開闊的心境在他的種植詩中也有所體現。
“小松未盈尺,心愛手自移……愛君抱晚節,憐君含直文。欲得朝朝見,階前故種君。知君死則已,不死會凌云。”(《栽松二首》)
“愛君抱晚節,憐君含直文”是詩人對松樹的評價,也是自喻,作者將植物的生物學特性移植到自己身上,尋找人與物的精神契合。
除了松樹白居易還愛栽竹,他的種植詩中多次寫到竹子,文筆自然,不事雕琢,隨性率真。
“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用虛受者。竹節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樹之,為庭實焉。”(《養竹記》)
白居易在已故相國私宅的東亭看到幾叢凋敝的竹子,十分惋惜,用了不到一天時間將這些竹子修整好。在輕松平常的種植體驗中總結出“竹本固,竹性直,竹心空,竹節貞”這些比擬賢人的特質。在白居易看來賢人自己不能把自己同別人區分開來,但使用賢人的人可以。這種對賢者的仰慕和對執政者善用賢才的渴求不言而喻。
白居易不僅種植詩松竹這些代表傳統文化意象的植物,他甚至對一些不知名的花草也會傾注情感。
“何年植向仙壇上,早晚移栽到梵家。雖在人間人不識,與君名作紫陽花。”(《紫陽花》)
白居易本于唐長慶元年應詔回京,但他看清了朝政的腐敗,于是第二年主動請求外放為杭州刺史,在杭州招賢寺,白居易看到了一株特別的花,就是詩中的紫陽花。盡管大家都不知道此花的名字,但是白居易依然能看到它的芳香可愛,認為此花像是天上神物,于是起名紫陽花。無論境遇如何,都不放棄對生活中美的發現和追求,這份平和閑適也只屬于“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的白樂天。
“心足即為福,身閑乃當貴”。詩人在種植花木的過程中追求的是內心的滿足,此心安處是吾家,因此他不囿于植物的種類,不盲目跟從,踐行著“行在獨善”的理念。
五、以花為伴,以木為友,獨善其身
白居易在《中隱》一詩中提出了不同于普遍意義上的隱逸思想:既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又能保持內心的寧靜,出門入朝廷,回家歸田園,“歌酒優游聊卒歲,園林蕭灑 可終身”。這里的園林不是遠離城市的山林之地,而正是自己設計建造的家池。在私家園林以及植物種植中,白居易找到了“獨善其身”的方式。這從他的種植詩中可以略觀一二。
“非莊非宅非蘭若,竹樹池亭十畝余。”(《池上閑吟二首》)
“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池上篇》)
“手種榆柳成,陰陰覆墻屋。兔隱豆苗肥,鳥鳴桑椹 熟。”(《孟夏思渭村舊居寄舍弟》)
無論身處哪里,得意失意,白居易總能高情逸致,栽植花木。
但這份閑適并非是對官場的完全放棄。在《東亭閑望》中,詩人寫道:“東亭盡日坐,誰伴寂寥身。綠桂為佳客,紅蕉當美人。笑言雖不接,情狀似相親。不作悠悠想,如何度晚春。”植物可以轉移一時的失落,但不能完全取代作者的政治追求,望著滿眼的綠植繁花,依舊難遣寂寥之感,因為“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才是白居易心中的理想狀態。
小結:
白居易年輕時的理想是“兼濟天下”,當現實不能成就這一理想時,他既不像李白那樣“舉杯消愁愁更愁”,也沒有杜甫“潦倒新停濁酒杯”的沉重,而是在花草果木中放任心性。盛世不再,時不我與,幸有園林可安身,在與植物的對話中,白居易找到了“中隱”的樂趣和灑脫,也是“中隱”的這份心境讓他對植物有了獨特的情感和寄托。
參考文獻:
[1]潘富俊.中國文學植物學[M].臺北:貓頭鷹出版:家庭傳媒城邦分公司發行,2012.
[2](唐)李肇.唐國史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