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邂逅比利時藝術家SaskiaPintelon的作品是在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的一場私人收藏展覽中。畫作被掛在一面灰色高墻上,原生、簡潔,厚重的黑色焦油一圈一圈交疊,引人沉思,又讓人感到一絲絕望。那幅作品以及藝術家的其他作品都有一股大海般的氣息:深不可測、令人恐懼、私密、富有冒險意味,同時又不疾不徐。
“它其實是想結束這種沉默與孤獨,讓人可以重新呼吸并舒展臂膀。”Mark Rothko曾這樣描述自己的作品。也許Pintelon也受到Rothko的啟發——她的一些作品間接向后者致敬,同時又帶有她的個人特質,并具有一股女巫般的力量。當你在看Pintelon的作品時不難聯想到Rothko,你會贊嘆兩者之間的相似性,更會為其巨大的不同深深著迷。Pintelon在她的作品中帶入了市井機智、小島的情懶、巧妙的分割、深海中的光。斯里蘭卡的熱帶島國氣息遍布她的畫布,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敏感以及時間消逝感。她的畫作主題多為女性和家庭。她被集市、海洋和孩童深深吸引。
Pintelon居住在斯里蘭卡Mirissa海灣一處令人驚嘆的混凝土住宅中。這棟由安藤忠雄設計的房子是她的丈夫、企業家兼慈善家Pierre Pringiers給她的禮物。安藤忠雄的建筑同時也成為Pintelon作品的私人美術館——巨大的灰色外露混凝土磚墻散發出美術館般的沉靜,空間設計富有邏輯規律。有些訪客可能會為這里過于嚴謹的完美感到吃驚,甚至不適,但它奇特地令我感受到一種釋放。有一天晚餐時分,Pintelon和我伴隨著房子里回響起的阿拉伯電子舞曲即興舞蹈起來。可能其他賓客會因為我們這樣打破晚餐禮儀感到恐慌,但我倆對此毫不在乎。我瞥了一眼玻璃墻外深沉的大海,波浪仿佛正在低吟:請到我的懷里來,正如Pintelon作品中試圖激發的一種特殊的曖昧情緒。
幾年前,我邀請Pintelon參加我與藝術贊助人Dattaraj Salgaocar創辦的Sensorium藝術節。我專程飛到斯里蘭卡邀請她,那一年藝術節的主題是愛,但不是常規的愛,而是對孤獨等一些容易被人忽視的情緒的關注。“我有一些錫蘭新婚夫婦的老照片,可以拿它們做些什么。”當作品用黑框裱后抵達藝術節時,原始的婚禮照片被破壞了——女人們看起來恐怖或不安。這正是對婚姻生活的真實描述,只是人們在追求愛時經常忽視這一點。當我展出Pintelon的作品時,我經常自問:為何她不能更為人所知?Pintelon鮮少參加藝博會,也與畫廊界保持距離。可能是因為她生活、工作在遠離世界中心的斯里蘭卡,周圍的景致令她保持自由、純凈的創作動機。她并不廣為人知的特殊才華可能正是命運饋贈于她的護甲,令她遠離明星藝術家們遇到的困擾。詩人里爾克曾提醒我們:“名聲無非是圍繞著一個名字的誤會之總和。”當然,這并不是要忽略Pintelon的影響力。前年早些時候,她還成為比利時Dhondt-Dhaenens博物館特別展出的3位藝術家之一,Radhika Chopra Anandan等年輕一代印度藏家也大為贊嘆并熱愛她的作品。
2018年,我參與了One World基金會的駐地寫作項目,地點距離Pintelon家不遠。我所住的房間里掛了一張Pintelon的大型畫作,這幅作品在當地海嘯中幸存下來,更添神秘意味。經過一整天的寫作和游泳,我常常坐在白色沙發上凝視Pintelon的作品。我不禁想到法國文學評論家羅蘭,巴特曾經說過,“閱讀偉大文學作品的目標是獲得非凡的一瞬”。那是一種閱讀時意識與想象逐漸模糊的體驗。這時我仿佛又聽到了那一句“請到我的懷里來”,這正是Pintelon的作品發出的邀約。我緩緩拿起一本正在讀的書——Virgirua Woolf的《到燈塔去》。“人生的意義是什么?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也是一個隨著年華的消逝向你越逼越近的問題。偉大的啟示從未出現,”Woolf寫道,“也許這偉大的啟示永遠也不會到來。取而代之的,在日常生活中,有一些小小的奇跡和光輝,就像在黑暗中出乎意料地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使你對于人生的真諦獲得一剎那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