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緣身在此山中

毋庸置疑，深秋時節行駛在慕田峪長城的鄉間小路，是一段一期一會的幸福旅程！車子從金色的落葉上駛過，我們眼前盡是漫山紅遍的奇景，硬朗的長城也被渲染得溫柔而可愛。車子在北溝村的僻靜處停下，瓦廠酒店的主人薩洋（Jim Spear）與唐亮已經等候著我們的到來。此時，距離《安邸AD》上一次拜訪這對在當地頗有傳奇色彩的跨國夫婦已經有5年時間。（《安邸AD》曾在2014年報道過他們在長城腳下的家。）

女主人唐亮依舊用爽朗的笑聲招呼我們，告訴我她剛建好了自己的繡片工作室;而理性的先生、建筑師薩洋則依舊是百分之百專注于建筑設計事業——迫不及待地聊起了新項目與正在改造的老房子。20世紀80年代，薩洋在美國結識了來自北京的太太唐亮。90年代中期，他第一次來到長城旅行，機緣巧合租下了慕田峪村的農民房。起初，這個房子只是他們一家人的周末度假屋。2005年，他辭掉跨國企業高管的職位，帶著家人正式移居至此。如今，薩洋在中國生活已有30多年，他不僅一次次改造翻新自己的家，還在慕田峪周邊建起了餐廳、精品酒店，以及幾十套鄉間別墅。而即將帶我們前往的“鷹之巢”，則是他在村子里最新的老房改造項目之一。

跟隨薩洋的步伐，沿著一條登山小路前行，離“鷹之巢”越來越近，有趣的是，你卻并未察覺到這棟房子的存在，它隱匿在自然中，消融在風景里。只有當你真正來到入口，才赫然發現這座壯觀石頭建筑的存在。薩洋解釋其中奧妙，“我很喜愛的建筑大師FrankLloydWright曾提出，如果要在山上建造一座房子，不要建在山頂，要建在前額。建筑應該與周圍的環境和諧一致，看起來像是從那里成長出來的。所以我在改造這棟房子的時候，充分考慮了景觀的融入，屋頂不超過山高，能取景的角度都讓給自然。”因此，盡管我們眼前的“鷹之巢”還只是完成了建筑的外部工程，但不論你從哪個角度去凝望它，它都不會遮擋遠處山景，反倒與長城交相呼應，形成一幅壯闊圖景。

薩洋改造老房子，唐亮“改造”老面料，兩人都是連接新與舊的高手，而自然與鄉情又是埋藏在背后的邏輯線索。

事實上，當你看過薩洋在村子里的其他幾處改造項目，便會發現，不刻意設計，依地勢與環境自然發生的理念，幾乎貫穿在每一棟由他改建的老房子里。這些建在鄉村里的老房子，聽起來頗有懷舊情懷，但房子的原始狀況大多是糟糕的。“村民的老房子，通常面積都很局促，挑高也壓抑，一家人生活在狹小的空間里，更不要說房子的安全性、保暖與舒適度了。”很多村民在升級居住環境時，大多是選擇拆掉老房子，重蓋一棟新的小樓，“這是最簡單、最便宜的方式。”但薩洋開玩笑說自己是“老鼠人”，“因為老鼠怕‘新，我也怕‘新，新的房子，要過很長時間，我才會覺得舒服。”老房子在他的眼中，即使再破再舊，也依然有拯救的價值，而不應當被推倒重來。

薩洋曾出過一本書叫作《長城風格》（Great Wall Style），講述了他在鄉村改造房子的故事，而問起他什么是“長城風格”，他卻謙虛地告訴我，書名恰巧如此，其實并無風格可言。如若一定要他闡述自己的改造思路，“那就是傳統與現代、新與舊、東方與西方在此時此地的結合。”十幾年來，他在擁有自然景觀的鄉村改造房子，早已形成了獨特的改造哲學，也有數不盡的改造妙招。比如，他從不局限于老房子的面積，依據山勢縱向加高、加層，讓農家小院變成觀景小樓;或是橫向從原始外墻衍生出新的建筑，像是從石墻里長出新的空間;又或是用通透而現代的玻璃幕墻、屋頂營造出視覺的延展……所有的方式又遵循同一個原則，盡量保留老房子作為結構的核心。

材料上的因地制宜，是薩洋的另一個原則。他的很多項目都用了石頭，這不僅因為石頭是鄉村最常見的元素，也來自改造過程中的驚喜和創意。“鷹之巢”的石材外墻，大多來自建筑動工時從土里挖出來的原始石塊，切割好之后，又重新運回來砌成墻體。他還曾在一位老鄉家的舊屋頂上發現一塊大體量的石頭，便與老鄉商量，用一個新屋頂來交換，老鄉非常滿意新屋頂的舒適與安全，而那塊大石頭便被他用在“石林”項目的地面。為了更好地融入當地風格，在有的項目里，他會用修復長城所用的新長城磚，作為地面或是點綴在墻面里。更有意思的是，有時改造老房子，拆開室內的墻體，還發現幾十年前的主人從野長城上撿回的長城老磚，“我會把老磚作為裝飾融入到改造后的房子里，也是對久遠年代的一種回憶。”

如今薩洋已經在中國做了上百個房子，問他到底是什么支持著他的改造熱情？回到由他設計的瓦廠酒店，坐下來，他指著窗戶對我說，“就是你從窗外看到的一切。我大半生住在中國，雖然還是美國護照，每年回美國看望家人兩次，但我在美國沒有房子，全球唯一的房子就在慕田峪村。每次回到北京，下了飛機，回到慕田峪，我就會非常舒服地感嘆，‘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