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友誼勛章”獲得者、百歲老人伊莎白的工合情

文/劉國忠

201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中國工合國際委員會顧問、百歲老人伊莎白·柯魯克（Isabel Crook）榮獲中華人民共和國“友誼勛章”。“友誼勛章”是中國國家對外最高榮譽勛章，授予在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和促進中外交流合作、維護世界和平中作出杰出貢獻的外國人。伊莎白是加拿大人，1915年出生于中國成都，是著名的人類學家、國際共產主義戰士、教育家、新中國英語教學園地的拓荒人。20世紀40年代初，在中國人民進行抗日戰爭的艱難時期，伊莎白只身前往四川農村進行社會調查，與農民同吃同住，了解他們的文化和生活。也正是在那個時期，伊莎白偶遇了中國工合運動的重要創始人之一、新西蘭友人路易·艾黎，了解到工合運動并對工合運動產生興趣。20世紀80年代，伊莎白積極參與恢復后的工合協會和工合國際的活動，致力于推動工合為中國改革開放做貢獻的探索，尤其是推動婦女在合作社發展和農村經濟社會發展方面的探索。21世紀后，隨著中國改革開放進程的深入，伊莎白積極推動工合國際自身能力建設，在推動工合服務合作社健康發展、促進農村建設、譜寫國際友誼新篇章方面作出了積極貢獻。

初識工合

伊莎白的父親饒和美（Homer G. Brown）和母親饒珍芳（Muriel J. Hockey）在民國初年來到中國傳教，參與創辦華西協和大學，準備通過教育來實踐濟世理想。伊莎白在華西壩上度過了她的童年及少年的大部分時光。在成都的時候，為了躲避悶熱潮濕的天氣，父母在暑期會經常帶著她到川西涼爽的山區里游玩。在那里，她接觸到了藏族、羌族等少數民族村落，內心漸漸產生了對農村、對人類學研究的興趣，喜歡上了田野生活。1933年，高中畢業后的伊莎白回到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維多利亞學院學習心理學，1938年取得兒童心理學碩士學位。因為對人類學感興趣，她在大學期間就選修了人類學的相關課程。懷揣著做人類學家的夢想，伊莎白在畢業后決定先回四川做人類學調查，取得一定的實踐經驗后再赴英國攻讀博士學位。

1939年，伊莎白回到成都，考慮到四川岷江區域有很多少數民族，她就想去那里開展社會調查。在華西大學工作的父母把伊莎白想去農村調查的想法告訴了他們的藏族朋友、阿壩人楊青云（索囊仁清）先生。在楊青云的安排下，24歲的伊莎白前往楊先生在理縣雜谷腦鎮的家。楊先生安排自己的妹妹專門負責料理伊莎白的生活起居，并把伊莎白介紹給當地幾個比較有名的人。從此，伊莎白就住在楊青云的家里，向他的家里人學習藏語，也教他們英語，融入當地人的生活，并以雜谷腦鎮為基地開展了近一年的社會調查活動。理縣雖偏遠，卻因其處于藏羌漢族的接合部，是藏羌文化走廊的重要節點，具有文化的多樣性和開放性。在近一年的時間里，伊莎白挨家挨戶去拜訪，跟他們交談。開始，伊莎白雖然中文不是很好，但是她可以問一些基本問題，并且都認真地寫下來作為人類學調查的基礎。在這個過程中，她融入當地人的生活，向當地藏民學習紡線技術，學習當地歌曲和舞蹈，體驗和了解他們的風俗，與當地人和諧相處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雜谷腦鎮近一年的生活中，伊莎白撰寫了大量的社會人類學日記，并深入到理縣的多個地方，進行調查、拍攝，也為理縣留下了許多風土人情資料。

伊莎白在向當地藏民學習紡線的過程中，發現當地人用手紡牦牛毛線特別費事，在一次回成都探親的時候，特地去港口合作社買了一架新式紡車帶回雜谷腦鎮。正是在從松潘到汶川的路上，背著紡車的伊莎白遇見了工合運動的創始人之一艾黎并與之進行了短暫的交談。艾黎當時在康定，要把耗牛毛拉到內地去加工，但發現毛又臟又重不好搬運。于是主張組建一個合作社，先初步加工清洗一下牛毛再運輸到內地，這樣做還能增加當地牧民的收入。從交談中，伊莎白得知艾黎去藏區就是組織成立牧業合作社的。艾黎還給伊莎白介紹了他正在推進的工合運動情況。伊莎白對艾黎獨行的膽量非常佩服，因為在那個年代，岷江山道上根本沒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人畜擁擠在彎彎曲曲的窄道上，幾百里路的行程所歷經的千辛萬苦可想而知。這次見面雖然短暫，但艾黎身體力行、踏踏實實、埋頭于艱苦細致的基礎工作，這種精神給伊莎白留下了深刻印象。工合運動這個把普通老百姓組織起來、開展生產自救、改善民生和支持抗戰的運動，第一次進入了伊莎白的腦海。

1940年伊莎白回到成都后，更進一步地了解了工合的情況并對工合工作保持了持續的關注。抗日戰爭爆發后，一些高校西遷成都繼續開展教學活動。當時曾是清華大學經濟學教授的戴樂仁（J.B. Taylor），不僅在華西大學開設了經濟課，而且投身于工合合作社的實際推進工作，伊莎白還在華西大學見到了他的夫人。另外在西遷內地的金陵大學建有合作社推廣中心，在該校工作的經濟學教授、英國人史邁士（Lewis Smythe）不僅積極推動在成都建立合作社，還組織成立了黃包車合作社進行試驗。在工合國際遷到成都辦公后，史邁士一度負責工合國際的秘書工作。當時，參與工合協會成都促進會工作的還有華西大學的解難（J. Spenur Kennard）、魏璐詩（Ruth Weiss）、畢范宇（Frank Pnice），金陵大學的施以法（Eva Spicer）、林查理（Charles H. Riggs）等人。當時魏璐詩負責工合國際成都辦事處的秘書工作，伊莎白有時從她那里拿到工合工作報告，了解工合工作開展情況。也正是在這里，伊莎白遇到了英國共產黨派遣來華工作的大衛·柯魯克（David Crook），共同的信仰使他們最終結為終身伴侶。

2019年7月，伊莎白（前中）出席“慶祝中國工合國際委員會成立八十周年座談會”

參與鄉村建設

結束了理縣的田野調查后，伊莎白受邀參加由“中華基督教協進會”（以下簡稱“協進會”）資助的一個在重慶璧山縣興隆場開展的鄉村發展項目。當時，以梁漱溟、晏陽初等知識分子、實業家為領袖的很多有識之士發起了“鄉村建設運動”，希望通過在農村發展教育、興辦農業合作社、興修基礎設施等來改變農村貧窮落后的面貌。基于在阿壩藏族地區的社會調查經歷和教會背景，伊莎白受邀參加協進會在興隆場開展的鄉建項目，主要負責減貧工作和當地農民的經濟狀況調查。在當時的鄉建圈子里，逐戶調查還是一個剛剛流行、相當時髦的概念，項目組的領導也對此項工作充滿熱情。伊莎白之所以接受工作組的邀請，一是禁不住這個項目的誘惑，二也是想借此機會積累更多人類學實踐經驗，為將來申請博士學位做準備。1940年，伊莎白來到興隆場加入了工作組。該工作組有四名工作人員，伊莎白是唯一的外國人，和她一起工作的是上海滬江大學社會學系畢業生俞錫璣，她們的任務是對興隆場1497戶家庭進行逐戶家訪，并指導當地人建立合作社。跟伊莎白一樣，俞錫璣也有著教會背景，在教會大學讀過書，還獨立從事過野外調查研究。

從1941年春開始，伊莎白和俞錫璣就開始了她們在興隆場的項目工作。雖然她們的主要工作是對村子里1497戶人家逐一進行經濟情況調查，但為了配合項目工作開展和融入當地人民的生活，她們工作的第一項任務是為當地農村提供醫療和教育服務，伊莎白負責一所幼兒園的工作。因為肩負著幫助鄉民改善生活的使命，伊莎白和俞錫璣等工作組的成員從到興隆場的那天起，就積極投入到當時席卷興隆場的改革洪流中。對于興隆場的發展，她們既是見證者，也是參與者。

在調研過程中，她們發現當地食鹽的價格很高，嚴重影響了農民的生活，為了減輕鹽價過高給農民們帶來的生活負擔，工作組打算另辟蹊徑，通過項目的指導，幫助當地鄉民成立鹽業合作社，讓鄉民能夠買到廉價鹽。協進會項目工作組的人員請住在附近的晏陽初鄉村建設學會的兩位專家給予指導，并提供相關培訓。在農民們得知合作社有教會背景，而不是個人成立的時候，他們紛紛要求加入，積極響應。但是，幾個月之后，工作組就發現鹽業合作社又被以前的鹽商接管了。原來，正是當地的鹽商聯合其他的地主，鼓動佃戶加入合作社，而佃戶們入股的錢實際上都是鹽商提供的。發現這個問題后，工作組在合作社專家的指導下，很快籌錢退還了社員所有的股份，解散了這個合作社。

雖然鹽業合作社失敗了，但組建合作社的過程使伊莎白等工作組成員收獲不少。在興隆場近一年時間，通過對當地農戶的走訪以及建立鹽業合作社的過程，伊莎白深刻體會了大部分農民窮苦的生活，認識到農民時刻面臨著的各種危機以及非常緊張的經濟生活狀況。雖然建立合作社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但對興隆場約1500個家庭的、內容豐富翔實的調查，經過伊莎白和同事的整理，最終以《興隆場：戰時中國農村的風習、改造和抗拒（1940—1941）》為名出版，受到社會的廣泛好評。

2004年2月，伊莎白（右一）考察吉林梨樹勝利果鄉農民合作社

2007年4月，伊莎白（左一）考察北京市郊區養蜂合作社

推進探索實踐

1978年，中國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作為社會學者的伊莎白開始考慮如何在新的歷史時期推動農村發展。受顧彼得《被遺忘的王國》（Forgotten Kingdom）一書的影響，伊莎白認為如果借改革的東風能夠促進麗江工合合作社的再次輝煌將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為此，經過周密的計劃，她與同在北京外國語學院教學的丈夫大衛·柯魯克以及正在北京教書的加拿大女士商慧民（Sandra Sachs）一起考察了麗江，為后來麗江開展新時期工合合作社試點工作奠定了基礎。1983年工合協會恢復活動后，伊莎白夫婦就積極參加相關活動，并力所能及地作出自己的貢獻。1987年，在艾黎等人的倡導下，工合國際委員會恢復活動，伊莎白夫婦也成了工合國際的委員。自1993年4月16日起，伊莎白成為工合國際執委，并連任12年。在這期間，她為工合國際在指導適應中國改革開放新時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合作社發展工作獻計獻策，并且身體力行地給予婦女合作社的探索工作以極大的支持。1996年3月，經過調查和思考，伊莎白向工合國際執委會提出了工合國際工作的十條建議和意見，這些被納入工合國際1995年的工作報告和1996年的工作計劃之中。為了促進工合國際指導的婦女合作社實踐，1996年年初，伊莎白夫婦向工合國際捐款1萬元，用于支持工合國際在河北滿城和故城的婦女合作社實踐探索，表示他們對發展婦女合作社的信心。

為了了解合作社發展的實際情況，伊莎白積極參加工合國際組織的合作社調研活動和項目活動，在同合作社社員的交流中，掌握合作社發展需求、現狀的第一手資料。在北京郊區、河北、東北的農村都留下了伊莎白與合作社社員交流的身影。在所有的考察活動中，作為人類學家和社會學者，伊莎白總是從她的獨特視角觀察社會發展和變遷，并帶著她對合作社發展的思考，指導新時期合作社的發展工作。為了爭取合作社發展有一個良好的法律政策環境，伊莎白利用參加領導人接見的機會，呼吁合作社的立法工作。2004年1月18日，在外國專家春節招待會上，面對時任總理溫家寶和所有嘉賓，伊莎白報告了工合國際在恢復活動以來所取得的成就。她在報告中表示：

“工合國際宗旨是促進符合國際標準的合作社。這種合作社是自愿建立，民主、透明管理。這些合作社不僅僅是經濟組織，也是社會性、教育性的組織。教育內容不僅僅包括技術和管理技能，也包括道德價值觀念。這些促進了‘人人為大家，大家為人人’和關心社區與社會的集體主義精神發揚。

“在實現這些目標的道路上經過多年探索，在對外友協的寶貴支持下，1998年全委會后，工合國際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我們停止了從政府取得資助，決定讓自己的組織成為真正的非政府組織。”

她強調：“我們需要合作社法。在沒有頒布合作社法之前，我們希望政府采取積極促進合作社的政策。”

200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法》頒布實施，合作社的發展有了法律保障，工合國際繼續探索在新的條件下指導合作社健康發展的工作。當時伊莎白已近百歲的高齡，仍然積極參加委員活動。

2009年，在慶祝工合國際成立70周年的致辭中，伊莎白指出：“工合國際的任務就是發展和促進真正的符合中國市場經濟新條件的合作社。”她說：“我們從成功和失敗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我們對生動的活動、出色的人、意想不到的轉折和寶貴的教訓都記憶猶新。作為一個團隊，我們體驗到了共同努力的豐富內涵，這就是我們的‘工合’。我們為工合組織的年輕化及其在發展中，尤其在中國農村的發展中所起到的作用感到自豪。”

譜寫國際友誼新篇章

進入21世紀以來，百歲老人伊莎白身體硬朗、思維敏捷，仍然積極參加工合國際的重要活動，積極為工合國際的發展建言獻策。在北京，她經常接待來訪的工合國際委員及其他方面的朋友，堅持參加每周在友誼賓館開展的守夜和平（Peace Vigil Night）活動。這個活動是伊莎白等人在幾十年前發起舉辦的，是小眾的高端外籍專家談論國際時政的小聚會，參加人員有在中國工作生活三四十年的外國人，有獲得中國政府友誼獎的外國專家，還有來中國訪問的各國學者。

進入新時代，伊莎白繼續支持和幫助工合國際的建設和發展，力所能及地為工合發展出力。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6月，正在北京協和醫院住院的伊莎白與來看望她的工合國際秘書長張高陵在交談中表達了對中國城鄉一體化建設、社區養老服務、“三農”工作、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工合國際民間交往等工作的關切，并向工合國際捐款3萬元。積極參與工合國際西南委員推動的以購代捐支持貧困地區發展的項目活動。

對到北京來訪的外賓，來訪或交流的工合國際年輕委員或者老委員的后代，伊莎白都熱情接待，并與他們深入地交流。伊莎白對工合的情懷也深刻地影響了她的孩子。她的三個兒子都積極支持工合國際開展的活動，特別是一直在北京生活的二兒子柯馬凱，先后擔任工合國際司庫、副主席、主席，主持工合國際工作，努力推動工合國際在新時代的發展。

伊莎白通過原國家外國專家局向中國國家領導人反映工合國際的工作，爭取國家領導人對工合工作的關注和支持。2017年4月20日，習近平總書記給工合國際回信，希望中國工合國際委員會發揚傳承“努力干，一起干”的工合精神，積極開展國際文化交流，譜寫國際友誼新篇章。伊莎白，這位工合國際的靈魂人物，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在促進國際文化交流、譜寫國際友誼新篇章方面繼續貢獻著自己的力量。伊莎白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是激勵工合國際大家庭傳承工合精神、譜寫新篇章的不竭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