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門張凝

云門張凝 南方之南 90cm×180cm 紙本設色 2018年
中國本土的儒、道思想,確立了中國傳統繪畫的主要創作觀念與審美原則。儒家倡導的“游于藝”與道家“逍遙游”的觀念對中國傳統繪畫的審美取向具有重要的影響。盡管二者有著某種契合乃至重疊,但又有各自的追求:儒家“游于藝”的思想著力于君子道德人格的塑造,體現“盡善盡美”的政治教化功用,致力于達成人和社會的完美和諧;而道家“逍遙游”思想則主張退守個體生命的天性本真,試圖擺脫世俗羈絆,追求“法天貴真”的自然無為,尋求審美人格的自我完成。
追求盡善盡美的“游于藝”。《論語·述而篇》記錄了孔子一段話:“子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此處的“藝”即“六藝”,與“道”“德”“仁”一樣都是孔子精神生活中的組成部分,包括了繪畫藝術在內的各種才能與技藝。“它是調劑身心,抒情達意的手段,而非致力以求的人生目標。這就為繪畫規定了明確的價值定位。”(曹玉林:《當代中國畫體格轉型》)志道、據德、依仁的循規蹈矩過程,是“克己復禮”(《論語·顏淵》)的道德自覺與理性自律,需要“游于藝”作為道德人格塑立過程中的感性補充與情感調節,從而達成孔子所期望的“隨心所欲不逾矩”的人生境界。作為志道、據德、依仁的“善”與游藝之“美”成為孔子追求道德旨歸與審美理想的價值導向,落實為“盡善盡美”的文藝觀。《論語·八佾》:“子謂《韶》 :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 :盡美矣, 未盡善也。? ”孔子指出,“善”作為君子道德人格的重要特征,具有“仁愛”的內在屬性,通向禮樂與德性,是“美”之存在的前提與條件;而“美”只有依附于道德之“善”,才具有藝術價值與審美意義。
以傳統繪畫為例,比如沈周為其師陳寬祝壽所作《廬山高圖》。畫中一老者佇立于平臺之上、長松之下,仰觀高山與飛瀑。沈周以廬山之高象征陳寬的道德人格,以飛瀑象征老師的智者屬性,以古松暗喻君子的獨立精神,完美地體現了“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論語》)的儒家比德思想,更體現了儒家追求盡善盡美的“游藝觀”。正如美學家宗白華所言“藝術家以心靈映射萬物,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現的是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成就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這靈境就是構成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意境。”(《宗白華美學與藝術文選》)即便在今天,這種儒家思想影響下的美術創作觀念仍然占據主流地位。
追求“法天貴真”的“逍遙游”。莊子所認可的畫家是一位不受任何約束、絕對自由的真性情者。《莊子·田子方》中有這樣的記述:“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盤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只有如此,藝術家才能在天然的精神世界中完全釋放自己,使藝術審美力達到自然純粹的境地,從而獲得對自然世界與生命真諦的深刻感知,并以最完美的藝術語言呈現出來。這是莊子“法天貴真”思想觀的核心內容。莊子認為“真”是天地萬物的根本屬性,是人與自然和諧溝通的根本條件。真怒、真悲、真親都是人類情感的自然流露和真實表達。只有自然天真,才能去除虛妄,獲得生命的超越與精神的“逍遙游”。莊子認為:“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 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貴真,不拘于俗。”(《漁父篇》)
董源在《溪岸圖》中描繪了高士隱居生活透出的閑淡氣息。在山腳岸邊,分布以竹籬茅屋、農夫趕路、女仆勞作、婦人抱孩嬉戲,一位高士卻倚欄而坐,舉目眺望,神態悠閑,一派平淡天真、其樂融融的逍遙世界。恰如米芾《畫史》所評:“董源平淡天真,唐無此品。”這種對于“真”的追求,同樣塑造了中國畫的另一種審美追求。
盡管孔子有言“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而莊子也曾說“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但二者卻殊途同歸于自由的人生境界與自然的藝術精神,這一點卻是不容忽視的。影響中國傳統繪畫的這兩種觀念,既決定了中國傳統繪畫都追求自由的人生境界的展現、都追求自然的藝術精神的展現,但兩者本質層面的差別,也使得中國傳統繪畫展示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審美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