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志遠
任何一本跟紐約有關的游記都沒有說過,逛跳蚤市場,有時候也可以像看周星馳的電影一樣,無厘頭到這種地步。
有一回,我在回家的路上,意外發現一個不大不小的跳蚤市場。進去問,才曉得人家星期天在這里做生意,已經好久了。
我邊逛邊找人說話。擺攤的人膚色不同,千奇百怪。有的是忽然發現過世母親堆積如山的刺繡,心懷感恩地抱到這里賣,還拉著客人不停述說自己的母親年輕時有多美;有的是搜集了無數貓王的唱片、海報和剪報,擺出來希望年輕人買回去,薪火相傳地繼續崇拜;也有那種臉上滿是雀斑、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的少女,自顧自地引吭高歌,腳邊擺著讓人家賞錢的盆子。
“真的不能替你保留。”不遠處,有個印第安婦人,她的鋪子賣一些木刻的燈具、信插、鎮紙,物品具有很迷人的色澤和質感。
婦人在拒絕一個頭發染成天藍色的男孩。那男孩央求:“我真的忘了帶錢,你信我。”
“我信你,但我不能替你保留。下一個客人若想買,我不能不賣。”婦人仍然從容有力地表示著態度。
“那我留下這塊表,讓我把燈帶走。等我取錢回來,你再把表還我。”
“不可以這樣的!對不起!”
“這是我媽咪給的生日禮物,是很貴的表。”
“就因為太貴重,我不小心弄丟或碰壞,完全賠不起。”婦人認真地跟他溝通著。
“那……那……”男孩再想不出其他話,突然把燈往懷里一揣,轉身拔腿就跑。
“怎么可以這樣!”婦人大叫一聲,也從攤位后快步追了出來。
“喂!你!”她朝我一指,“你幫我看著鋪子!”我都來不及反應,她身手利落、風馳電掣地追出去了。
真是見鬼啦!我左顧右盼,一些在一旁看熱鬧的客人也捂嘴笑了起來。我一下慌了手腳:“這關我什么事?”我約略看了一下,鋪子里琳瑯滿目的東西,都沒標價。賣少了錢,我怎么擔待?
“放膽去賣!看著該多少就算多少,米娜不會跟你計較的。”鄰鋪一個賣水晶瓶子的女孩很溫和地跟我說。
我有三分窘、三分緊張,卻有四分的興奮,臉皮一厚,到攤子里面就位了。
那個輕功卓絕的米娜,回來的時間比預期長得多。她笑嘻嘻地空手回來時,頭發明顯零亂了,襯衫口袋被撕開了一些。我猜:她沒多久就追上了那個男孩,小毛孩再施苦肉計,大求特求。她惻隱之心發作,于是押著小毛孩回家取錢。燈,算是賣給他了。“哈!算你厲害,完全猜對。”米娜情緒很亢奮。
我唯一沒猜到的是:那男孩住在布魯克林區,米娜為了一個二十塊錢的燈,把滿鋪子的貨丟給素昧平生的我,離開整整兩個小時。
我把一把鈔票遞給她,說:“賣了一個衣架、三個相框,還有兩個雕著狐貍和薔薇的,我不曉得是什么……”
米娜很用力地擁抱了我,“怎么謝你呢?給你錢嗎?”
“我不收錢的。這很好玩兒,是很棒的經驗。下次我再來。”
米娜最后送給我一條項鏈。皮革繩子系著的一個銅框框,里頭鑲著四顆藍色的石頭。那種藍,澄澈得像天空一般。
(趙世英摘自《臺港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