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疫期，當我接到一紙調令

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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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日，原本足不出戶、在家帶娃的我突然接到部門領導的電話，原來經討論推薦，單位的書記希望我能借調到上級部門參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抗疫工作。部門領導還把書記的微信發給了我，讓我馬上聯系書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讓我變得有些不知所措，加了書記的微信后，我心里不踏實，又加了一遍。然后是焦急的等待，心里面裝著事，孩子喊了我好幾遍，我才回過神來回他一句。繃著的神經在語音電話響起的那一刻變得有點恍惚，我仿佛一個接受命令上戰場的士兵，精神高度亢奮。只記得書記一開始說，上級部門需要一位文字功底好的男同志，你比較合適，但不知道你有沒有困難？我很堅決地說我沒有任何困難（其實困難在我接電話前已經想清楚了，都能克服）。緊接著書記又問了我一遍有沒有什么困難，我聽了很感動，再次確認說，沒有，您放心吧。書記最后語重心長地說：“去那邊一定要做好防護，保護好自己。”

在掛電話的一瞬，我才發現書記打來的是視頻通話，我只匆匆看了書記一面，手指就因為慣性直接關了視頻。真是忙中出錯啊，不過在那一刻我真實地體會到了肩頭責任的分量，還有胸中激蕩的一股力量，它迸發出的激情燃燒著腦中不斷出現的胡思亂想。就在昨天，我還是置身事外，面對疫情做好回避就是對國家最好的貢獻;但今天，我選擇跳進這個新冠病毒的“漩渦”，與其正面相搏來保衛我的家鄉北京。我的心境也因此發生了極大變化，之前看過許多抗疫者的文章報道，均是正能量滿滿，但有關他們內心的描述，大概囿于危急的工作環境，反映得十分有限。其實抗疫者們，除了毅然決然與新冠病毒戰斗到底的決心之外，內心是非常復雜的。這一點我也是接到調任的通知后才有了切身的體會，在這里不妨與各位讀者共饗之。

恐懼，最終靠信念化解

自打武漢的新冠病毒疫情暴發后，恐懼一直在我心中占了最高的比例。早在2020年春節前，武漢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僅是身處北京的我與朋友之間一個關注的熱點事件和相互談論的熱門話題。新冠病毒在武漢，我和很多人潛意識里都覺得病毒離北京很遙遠，它在成“氣候”之前肯定能被消滅在搖籃里。那時的氣氛是過年，大家互相詢問著春節假期的出游計劃，同學聚會、同事年會，飯館里人聲鼎沸，還得排號等位。

不過這一切都從1月23日的武漢封城發生轉捩，原本快樂祥和的過年氣氛戛然改變了味道。武漢封城消息一出，北京自覺戴口罩的人陡然增多，沒戴口罩的人見此狀況心也虛了，趕緊藥店問、網上找，3M口罩基本是無貨狀態，瞬間又感到問題的嚴重性。那在飯店里打噴嚏、猛咳嗽的事，原本見怪不怪，這時見了心里膈應，趕緊讓自家的孩子躲著點，心里免不了自我安慰一番：那猛打噴嚏、咳嗽的主兒，旁邊家里人都沒有大驚小怪，可見就是正常的小感冒。其實現在想想很是后怕，網絡新聞里那一家子都被感染隔離的案例實在是數不勝數。

此后，人們見面都自覺隔著老遠繞著走了，以前老是抱怨有些國人不懂得“空間的禮貌”——你坐地鐵站得好好的，他非過來貼著你;你排隊交錢好不容易到了窗口，他也擎著錢貼著你站。我就納悶了，就不能人和人留點起碼的禮貌距離嗎？現在不用教了，誰和誰共處一地都離得遠遠的，當然這是開個玩笑。但2月21日山東威海大潤發世昌超市發生了顧客排隊打架事件，兩女子遭一男子重拳猛打，兩女子第一時間進了醫院。據打人者發朋友圈自述稱，女子在他結賬時一直碰他，隨后發生口角，女子摘下了他的口罩，他當時感到恐懼，害怕被傳染新冠病毒，才做出了過激的行為。底下網友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竟然認為女子摘人家口罩不應該，打得有道理。我想誰是誰非自有派出所民警處理，但新冠病毒給人產生的恐懼感之強可見一斑。

口罩和酒精消毒紙巾是復工的必備品

電梯的貼心防疫設計

隨著專家對新冠病毒的了解，有關此病毒的新消息令人錯愕。例如鐘南山院士提醒大家注意新冠病毒可能會糞口傳播，我的一位大學同學春節期間開車從老家回北京，9個小時愣是沒去高速服務區的廁所，兒子則是礦泉水瓶解決。專家又說此病毒在適宜的環境能活5天，這下電梯的按鈕、樓道門把手都不敢用手直接碰了，有拿紙巾、瓜子、圓珠筆代勞的，更多的人選擇戴上膠皮或一次性塑料手套。最近專家又提出新冠病毒不僅通過飛沫傳播，還可能附在氣凝膠上傳播，這下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心里也著慌了，網上又推出新方法，塑料袋里灌水系好，堵在水槽、地漏上面，預防病毒飄進家來……

在我經歷了這一切，特別是春節假期看了好萊塢電影電視劇《傳染病》《血疫》等之后，不管是美劇里講述的埃博拉病毒，還是我們面對的新型冠狀病毒，病毒給人類帶來的那種無形的壓力與挫敗感，讓我深深地感到，這個在神州大地攪得百姓不安寧的病毒真像幽靈一樣。首先這病毒如同幽靈一般看不見、摸不著，但你一想到它沒準就在你周圍，真是讓人起雞皮疙瘩;它又像幽靈似的飄忽不定，讓人防不勝防;而且它需要宿主才能長久存活，仿佛幽靈附體;最后它對宿主人體的破壞力，毫不遜色志怪小說里的幽靈。最最關鍵的一點，幽靈是人們的想象，是假的，而病毒是客觀存在的，是實打實的幽靈。誰想因為病毒與家人分離呢？誰又想把病毒傳給自己最愛的家人呢？人們害怕、人們恐懼合情合理。

戴著口罩踢足球的小朋友，其實疫情仍然沒有到樂觀的地步

我在接到調任通知書后，這恐懼的心境又產生了新的變化。我首先想到的是參加抗疫工作，我要接觸很多人，也許有醫生，甚至是患者。有多大的風險我擔著，但我不能讓家里人也冒這個險。接到調任通知當天我就和妻子商量好了，我去報道那天，她和兒子就回娘家。我的調任期是到疫情結束，我說，待到疫情結束，我在家再隔離14天你們再回來。當然世事難料，這話說出的兩周后，我愛人就復工了。

國際上預測北京的疫情比武漢還要嚴重，不過目前北京疫情控制得非常好。真要給北京市委市政府點贊，為工作在一線的所有同志、白衣天使敬禮

在沒有了拖累家人的后顧之憂后，我接下來的恐懼就是害怕自己被傳上。人害怕某個結果，卻又往往不能自已地聯想它。如果這樣了呢？萬一那樣了呢？最壞的結果就是我被感染了，之后呢？接到通知的頭幾個晚上，我常常輾轉反側，覺得頭底下的枕頭越來越硬，口越來越干，腹背貼得越來越近。突然一睜眼，天還沒亮，發問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這樣的恐懼心理是此前宅家里躲病毒時體會不到的。好在它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恐懼感逐漸由重到輕，特別是在我看了武漢前線醫生護士們的視頻、圖片、文字報道后，看到她們剪掉的長發，看到他們穿著防護服靠著墻累到睡著，看到他們脫下口罩后臉上最美的勒痕，還有穿著防護服和患者一起跳廣場舞鍛煉身體的暖人歡樂場景……看到他們在戰疫最前線的艱辛與苦樂，我的調任支援工作簡直不值一提，我既不去武漢，也不上醫護前線，我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只不過比那些宅在家里的人早上班幾天，稍微危險一點點，我的恐懼真有點小題大做了。由此，白衣天使們戰疫的正能量給了我勇氣，最后壓倒了心中的恐懼。

焦慮，需要冷靜應對

2003年北京“非典”之時我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那時是無知者無畏，我沒有一點害怕情緒，反倒是在家看電視上的“空中課堂”，家里沒有大人看管，體會到了許多自由與新鮮感。物換星移，17年后的2020年，我已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頂梁柱，不再是無壓一身輕的孩子了，因此這個病毒給我來了一個個不得不去面對的煩心事。

出門走走，心里也慌，孩子不知不覺就聚在一起，很難單獨玩耍

頭一樣煩心事想必大家都是一樣，那就是原本習慣的生活節奏完全被改變了。孩子不能上學和戶外玩耍了;大人的工作計劃被打亂了;老人的規律作息也得重新調整了。拿我來說，因為家里的孩子剛3歲半，天天宅家里，他的時間就是我的時間，我的時間就是他的時間。每天早上一睜眼就是愛的陪伴，一直到晚上九點半孩他媽陪著他睡著，我刷完碗，這漫長的一天才算結束，我才有一些個人的時間——用一個小時看書或辦公，半個小時鍛煉身體，再一個多小時看看電視、刷刷手機、玩玩電腦，放松一下焦慮的情緒。然而還不想睡覺，總覺得自己的時間就這一點不過癮，夜里一點多還抱著手機。結果第二天清早，孩子起了你就得起，又是身感疲乏的一天。

我經常對兒子說：“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爺爺奶奶一個禮拜就周日休息，休息那天還得打掃衛生忙家務，哪有人陪我玩啊，都是自己玩（我沒敢說自己小時候和大雜院的其他孩子玩，因為兒子目前出不了門）。你現在3歲半的玩具比我10歲的時候都多，你自己玩會兒玩具，我和你媽辦會兒公行嗎？”結果當然是對牛彈琴，現在的孩子打一出生就習慣了家人的陪伴，也只有電視動畫片這個法寶能暫時讓他安靜地獨處一會兒。但我們也怕孩子看電視時間長了傷害視力，所以一天就上下午各看電視40分鐘，白天也就這段時間我們能歇歇。下午孩子鬧騰，根本不午睡，而且如果下午睡了一覺，晚上10點半他可能才睡著，留給自己的時間是一樣的，這就是所謂的背著抱著一邊沉。

抗疫期間，網上流傳的段子說：大家的職業都變了，全民成了廚師，醫生成戰士，老師成主播，只是熊孩子還是那個熊孩子。要說我家這個熊孩子，這一天天的沒少讓我大聲吼、打手板、“關禁閉”，事后雖然我也有些后悔，但當時真的壓不住火。吃個飯能掉一桌子一地;一錯眼珠能順著柜子爬到天花板;控制不好情緒，玩個玩具急眼了能把玩具扔出去。說也說了，打也打了，生了一肚子氣，到頭來還是勸慰自己：小男孩這個年紀就這樣子，還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就跟你讓剛會走的孩子跑一樣，他做不到啊。所以在家帶了一個月的孩子后，人真容易變得憔悴又焦慮，已經分不清早上醒來的這一天究竟是周日還是周一。

在接到調任通知后，我的焦慮一下有了新的變化。原本天天看孩子覺得頭都大了，現在想到說不定明天就去報道，待到不知多少個月疫情徹底結束后才能相見，真的恨不得多帶一會兒家里的寶貝，多親親他、捏捏他，和他多讀幾本繪本。看孩子已經是一種奢侈的幸福了。調任報道后的事情則成了新的擔憂。首先是頭幾天的自我懷疑，我是唯一代表我們單位參加上級部門抗疫工作的人選，我能勝任嗎？我不能給我們單位丟人啊。接到通知的當天我就在網上買了兩本工具書，給錄音筆和相機充滿了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后是心理自我調節，告訴我自己，我去參加抗疫工作，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把自己的才能和體力全部使出來，做到無愧于心，就是給單位領導對我信任的最大回饋。想到這一點后，我覺得我想通了，也就沒有了心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