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魚
一
1984年,13歲的張健,入讀江西省文藝學校贛南分校舞蹈班。這所學制五年、寄宿型的中專學校,對于懵懂少年的張健來說,無疑是一個全新的開始。至今說不清楚,當時為什么選擇了舞蹈專業,或許是繼承了母親的藝術基因,又或許是天性使然,“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話劇演員”,這樣的家庭氛圍和組合,真是一個奇妙的緣分。父親是冷靜的,母親是熱烈的,張健說從小他的學習成績并不是特別好,好動好玩,念完小學后,去讀藝術學??赡芨噙€是來自父母的考慮,因為那時候的中專生還可以分配工作,畢竟成績不理想,學一門手藝總歸是好事,走向社會至少能夠自謀生路,何況還可以分配到事業單位,算得上吃“公家糧”,說起來還是很體面的。
13歲的少年張健當然也有不甘和委屈,尤其是練功的艱苦程度超乎想象?;A的壓腿,拉筋,是第一道坎,每天反復的拉抻動作,“仿佛能聽到身體每一處關節發出崩裂的聲音”張健半開玩笑地說。寄宿學校也有好處,一只洗臉盆,幾套換洗衣物,再沒別的東西了。功課很緊,練習,練習,再練習,而且那時候不像現在專業分得很細,除了拉丁舞,中國舞、芭蕾舞、民間舞都要學,可想而知,排練上課的密度有多大。
學校幾乎是封閉式的生活,雖然離家并不太遠,張健也只有周日才能回家一趟,周一至周六都是練功上課。舞蹈這行,講究童子功,到了一定年齡,身體都長開了,再練基本功非常難,所以在最好的年華遇見舞蹈,張健覺得是一件幸事,當然付出的汗水也是不能與外人道的,其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每一個舞蹈演員走上光鮮舞臺的背后,是無人關注的殘酷和挑戰,每一個優美的動作,都來自于平日錐心刺骨的訓練。從形體、站位、把桿、把下、大踢腿、小踢腿、旁壓腿、前壓腿、地面、拉伸、小跳、大跳等等,練完之后,人往往有一種虛脫的感覺。
在舞蹈學校的五年時間,無論酷暑寒冬,每一個學生都只能穿著薄薄的練功服,在教室里騰躍,如同魚躍大海鳥翔天空,漸漸長出堅硬的鱗片,豐滿的羽翼。古話說,梅花香自苦寒來,時光飛逝,五年的歷練,讓張健從一個青澀少年蛻變成一個陽光大男孩。
1989年,張健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分配到江西省贛南歌舞團成為一名專業的舞蹈演員,這也是他送給自己的一份 “成人禮”。在那里,他即將開啟屬于自己的藝術人生。
二
在廣闊的舞臺,面對萬千觀眾展現舞蹈演員的風采,張健抒發著他對舞蹈的理解和詮釋。演出既是一份工作,也是對技藝的一種磨練,觀眾的層次參差不齊,表演卻不敢有絲毫懈怠,年輕人的表現欲特別強。
1993年,張健從江西省贛南歌舞團調入廣東省惠州市歌舞團,舞臺的變換,沒有改變一個舞者的初心,張健仍然活躍在舞臺一線,直到1999年,隨著年齡增長,他才開始意識到,舞蹈這行,是吃青春飯的,舞蹈演員最容易受損的膝、髖、踝等關節擔負著沉重的肉身,一個50公斤的人每走一步,髖關節負重大于150公斤;在進行跑跳等活動時,膝關節受重甚至達到300至400公斤。身體在反轉騰挪的重負下,加速老化,那些原本輕靈的動作,變得越來越難以完成時,張健不得不思考轉型的問題,他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永遠待在舞臺上,哪怕他無比渴望,但時光不會定格。
“我就想我做演員已經到頭了,年紀也大了,就想轉行做舞蹈編導”,機緣巧合,正好惠州大學音樂系需要一名舞蹈老師,院長覺得張健各項條件都挺符合,極力邀請他去。這一次選擇,張健并沒有糾結多長時間,轉行的想法其實早已有之,只是欠缺一個機遇。機遇來了,沒有理由放棄,加上音樂與舞蹈本就關系非常緊密,張健在教授舞蹈之余,也在研究舞蹈配樂上得到了及時的補充。
為了提升自己,張健選擇繼續進修,他報考了山東省青年管理干部學院舞蹈系,大學期間,張健拿過山東省大學生校園舞蹈比賽的金獎,山東省海爾杯首屆校園大學生比賽的銀獎,由于突出的專業水平,張健經常被學院選作代表,參與中央電視臺的節目錄制和晚會演出,他精湛的表演得到包括李雙江、朱軍、李詠等人的肯定、表揚。2001年,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80周年大型文藝晚會《紅旗頌》中,張健的身影出現在人民大會堂的舞臺,成為他舞蹈生涯中難忘的高光時刻。
兩年舞蹈專業的專科學習,或許就是張健留給舞臺最為耀眼的一抹色彩。之后,他又花了兩年時間考上舞蹈編導專業的本科,四年時間啃下了所有的專業課程,完成了藝術人生中一次華麗的轉身。四年,1400多個日子,不僅僅是學歷的提升,更多的是給自己充實了文化底蘊。從前作為一個舞者,張健可能更多地關注技巧動作的精準到位,為了趕排節目把專業訓練看作重中之重,文化課學習時間非常有限。而退居幕后做一個舞蹈編導,注重的不單單是賞心悅目的形體,還要賦予舞蹈文化思想屬性,宣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情感。這就要求一個編者,不但要熟悉舞臺的調度,燈光、服裝、音樂等等,還要理解透徹一個編排表演的舞蹈呈現給觀眾的思想情感是否能夠得到共鳴。
張健至今記得《毛詩序》中關于人的情感與詩歌、音樂、舞蹈三者關系那段十分有名的論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舞蹈是人的情感最高也是最強烈的表達方式之一,跳舞總是伴隨著音樂,傳達著情感。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剛剛完成學業,正在轉型的道路觀望的張健,幸運地拿到了一張走向深圳的“通行證”。
三
2002年,張健無意中看到《中國文化報》刊登了一則深圳面向全國招調文藝專干的啟事。那時他已經在惠州生活了十年,與深圳比鄰而居,張健對這個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并不陌生,從各種渠道也聽聞深圳的迅猛發展,令人吃驚。換一個環境,或許正是轉型的一個契機,張健決定去試一試。
由于是面向全國招調,加上深圳獨具的吸引力,最終報考人數達到475人,而錄取的名額僅有7人,競爭相當激烈。最終通過嚴苛的筆試、面試,張健憑借過硬的專業技能和理論知識過關了。
2003年張健離開惠州,走向深圳這座充滿青春活力的都市。那些西子湖畔的點點滴滴,被封存進時間的膠囊,那也是張健留在舞臺的一抹青春色彩,此后他將掉頭轉入幕后,守望年輕人的旋轉跳躍。
正式報到后,張健面臨著用人單位的選擇?!案鶕愕膫€人條件,男的還是女的,年齡多大”,幾次接觸對談下來,寶安區新安街道成了張健的“婆家”。這段互有情愫的緣分維持到了現在,張健如今仍在新安街道文體中心,繼續著他的舞蹈編導夢。
剛來那陣,張健坦言,街道并沒有專業的舞蹈團隊,主要就是參與群眾文藝活動,在一些重要節日編排小型的晚會演出,學了一身的“舞藝”,卻沒有施展的舞臺,這讓張健多少有些失落。
好在這樣彷徨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張健與一群90后打工妹的相遇,成就了一段舞蹈奇緣。彼時,新安街道有一家企業,名叫肯發精密儀器,老板特別重視企業文化,工廠里大多都是女工,豆蔻年華的女孩,喜歡唱歌跳舞的不在少數。每逢重要的假日、每年的年會工廠都要組織晚會,張健受邀參加過一次,沒想到一支頗為業余的舞蹈隊,讓他眼前一亮?!罢盟腥耍矣屑夹g,就像廚師遇到了好食材”,張健與企業的老板一拍即合,成為這支由90后打工妹組成的舞蹈隊的老師。
看到這些年輕的面孔,張健恍惚回到了曾經的校園時光,雖然她們沒有很好的基本功,畢竟只有十幾歲,可塑性還是很強。張健經過反復觀察,最終固定下來二三十人的隊伍,利用她們下班后的空閑時間進行編舞,排練。由于工作的關系,張健沒辦法長期待在廠里,他就從中選出一個優秀的管理人員,帶領她們扣動作,然后下次過來看,張健只需要作微調和修正?!熬瓦@樣子沒日沒夜的付出,終于出了成績?!蔽璧戈牪坏趶S里的晚會上大放光彩,還在深圳市舉辦的各種舞蹈大賽里頻頻拿獎。因為企業特別支持,很多時候排舞也給女工計加班費,張健是不計報酬的,張健也需要這么一個平臺發揮自己的技術水平,“再好的舞蹈編排還是要通過人來跳的,她們沒有童子功,只能是在感覺上面,靠編導去不斷把它的長處發揮出來,揚長避短”。
到了2007年,整個經濟環境的變化,導致企業的經營也出現了滑坡,做企業,首先效益還是第一位的,舞蹈隊自然就慢慢地走向消亡。至今回想起來,張健感到惋惜之余,也特別理解企業的難處。 “那些90后的女工,現在也快三十歲了,其中還有幾個仍然保持聯系,但沒有人往舞蹈這行走?!蹦呐率且粋€專業舞蹈演員的黃金期其實也并不長,他們期望的不過是在短暫的藝術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有人做到了,有人放棄了,都挺正常。
沒有隊伍帶了,張健更多的精力就放在了群眾文藝上,零零散散教一些孩子、老人家跳舞,比賽對于張健來說,已經沒有太大吸引力。舞蹈應該回歸一個生活的常態,讓比賽的回歸比賽,讓娛樂的繼續娛樂。隨著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群眾對于精神生活的追求也追趕上來了。新安街道的廣場舞隊伍就有五六十支, 22個社區,每個社區基本都有文化鐘點工,張健也經常下去社區,帶領這些業余隊伍跳一跳, 政府的文藝活動更加注重服務的屬性,競賽出成績顯得不再那么重要,文藝服務下沉到社區基層,到人民中去,是最近幾年張健看到的轉變。
新安街道是寶安區政府所在地,每年春節都有隆重的慶?;顒樱绪梓腙?、武術隊、腰鼓隊的巡演,還有歌舞晚會,最早是在寶安群藝館廣場演出,海濱廣場建成后,就固定在那里。張健經常負責整臺晚會的導演,怎么策劃編排,節目銜接,燈光素材等等,觀眾就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幕后注視晚會推進至高潮部分的張健,和觀眾看到的,聽到的,是這片熱土上鼓舞人心的音樂、舞蹈和光影。
張健
1971年出生于江西贛州,深圳市寶安區舞蹈家協會副主席,新安街道辦事處文化體育中心文藝專干。舞蹈、編導節目1999年8月代表深圳市參加“全國計劃生育調演”三人舞《背仔樂》,榮獲全國金獎;2001年7月,舞蹈《奔騰》參加“飛向未來”全國首屆大學生舞蹈比賽榮獲金獎;2008年10月,創作舞蹈作品《太陽升起的地方》參加“深圳市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群眾文化匯演”榮獲金獎及“寶安區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文藝匯演”一等獎;2011年5月,作品《進城》參加“深圳市第七屆外來青工文體節”榮獲金獎;2012年7月,作品《夢非夢》參加“深圳市第七屆外來青工文體節”榮獲金獎; 2018年6月創編的舞蹈《炫舞夢境》獲寶安區第七屆舞蹈大賽銀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