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一旦被付諸行動,就會變得神圣。
——阿·安·普羅克特
一
從記事兒起,灰驢就一年四季隨著馬戲團奔波。只有那天有點兒不同。
圓穹頂劇場邊,是馬戲團做準備的地方。當時,恰好夕陽金紅色的光,照在附近一座最高樓的玻璃幕墻上。灰驢仰起頭,在林立的大樓、廣告牌中看到了一小片美麗的天空。
到高處去看看大片的天空——這個想法,就是那一刻出現的。
但一開始,它只是把灰驢自己給嚇了一跳。他慌忙低下頭,目光投向他所熟悉的場景。劇場內正傳來陣陣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往常一模一樣。
輪到灰驢上場的時候,他稍微抖了下腦袋,因為左耳朵上的花環有些歪了。一抖,花環就到了耳朵根兒,牢牢的。這是上場前的一點小訣竅,也是他多年表演的經驗。然后,他小跑起來,跟著馴獸師到了舞臺中央。他的腳步聲被音樂淹沒。他無須做任何表情。
就是這個時候,那個想法又鉆進他的腦子里:
“我可以悄悄地溜到街上去,我知道有個側門,從來不會鎖上。我也許能穿過外面的街道,剛來這座劇場那天,我走過幾步。然后,我走到那座玻璃幕墻的大廈,如果膽子夠大,應該也能想辦法上去。是的,到樓頂上去。”
在所有的細節被他琢磨得越來越細的時候,他決定了:他要到那座玻璃幕墻的高樓樓頂上,去看美麗的天空。
二
第二天,陽光仍然很好。灰驢在和大家一起訓練的時候,趁馴獸師不注意,半路上轉了個方向,迅速來到劇場大院的圍墻邊,然后借著一排綠化樹的遮擋,一路小跑著到了側門。側門虛掩著,他用腦袋頂開,順利地出去,來到大街上。
沒顧上多想,他就甩甩尾巴,沿著人行道趕緊向前走了。
但他很快意識到,可能自己走的道路不對,因為人行道上的人們看到他,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甚至,臉上還帶了些恐慌的神情。一個商店的店主看到灰驢從他的櫥窗外經過,就吼叫著把他趕下了人行道。
交通警察拼命地吹著口哨,跑到他跟前,氣急敗壞地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灰驢不得不回答他:“哦,先生,我想到那邊去。”他抬起前蹄,指了指玻璃幕墻大廈的方向。
交通警察愣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吧,至少他明白了眼前這不知哪里跑出來的驢子的想法。
“靠。邊。走。”他一字一句地說。
灰驢點了點頭,從車行道上往旁邊退了退。更多行人在看驢子,臉上顯露出不解和厭惡的表情。驢子有點兒羞愧。因為在馬戲團的時候,觀眾都樂于看到他,他一出場人們就很開心。似乎他身上貼著一個亮閃閃的滑稽的“馬戲團演員”的牌子。有了這個牌子,無論他做什么,觀眾們都哈哈大笑。
但現在,他只是一頭闖進城市街道的怪驢。
想到這一點,看著陌生的街道和人潮,灰驢停住了腳步。這會兒,他覺得自己特別無力和軟弱,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是不一樣的眼光嗎?
灰驢僵硬地停在那里,不知自己是往前還是往后。他低著頭,有些暈。
“啊,一頭驢子!你去哪里呀?”一個胖胖的店主出來掛它的招牌,看到驢子,就向它打招呼。
“那邊。”驢子的聲音很低,他沮喪極了,走在熱熱鬧鬧的大街上,卻只想讓人看不到他。他想隱身,即便遇到這樣熱情的招呼。
“噢……”店主說著,把招牌掛好,就轉身進去了。
灰驢愣了愣,有人不覺得他的這趟行程是奇怪的,有人覺得他出現在這里是自然而然的。就像這個胖胖的店主,他似乎覺得一頭驢子向前走,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他雖然沒有再繼續說話,但又似乎對灰驢說:“隨便你去哪里,這和我無關。”這真是一種很奇怪的體驗。
灰驢覺得自己的四肢又能活動了,也仿佛覺得心里安穩了一些。
他偷偷地噓了一口氣,剛才那種心虛腿軟的感覺似乎過去了,身上稍微回來了一點兒力量。一點兒,不多,但足以讓他低著頭再慢慢地向前了。
三
很快,灰驢又面臨一個新的挑戰:他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車更多,人更多,看上去紛紛亂亂的,像一條流淌的河水。直行的人,斜行的人,直接超過別人的,撞這個撞那個的,慢悠悠擋住去路的,還有聲嘶力竭讓大家注意看路的,甚至還有逆行的……
當然,這只是一瞥之間獲得的印象,他根本沒有辦法安靜地辨認。
太亂了!
灰驢停下來,他試圖給自己鼓勁兒,但蹄子一次次地邁出去又收回來。他害怕。最后,他決定不讓自己再思考下去,于是根本不去看左右的情況,四蹄開動,一下子踏上了斑馬線,像風一樣向前跑去。
太可怕了,太危險了!他發瘋地想念圓形劇場,在那里,世界與他無關。但是在這里,在這個十字路口,這個場景讓他恐懼。就在這樣的絕望中,他吃驚地發現自己已經走過了大半的路程。所以,還能怎么樣呢?他只好繼續向前,一直走到對面的人行道邊上。他顧不上休息,馬上離開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沒錯兒,他非常想停下來,但是,心里又覺得繼續走,似乎是最安全的做法。
前面就是玻璃幕墻大廈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