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

序

“啪！——”驚堂木響。

話說胡糊與熊卓宇在魁星山郊游時碰到山精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熱衷于搜集各種鬼怪傳說。

這一日正值放假，他二人在家百無聊賴，最后電話約好在市圖書館見上一面。市圖書館近日開放古籍室，展品中就有木刻版的山海經圖集。二人對此早已是垂涎欲滴、摩拳擦掌，恨不能獨占圖集，盡情欣賞，因此特地挑了下午快閉館的時間來參觀。

“轟隆——”

就在二人踏進圖書館時，巨大的雷聲突然在頭頂炸開。強勁的涼風一掃夏日沉悶，吹得整個世界都清明起來……

一

“吱呀——”胡糊推開了古籍室厚重的木門。

室內，一本本線裝古書整齊地碼放在書架上。房間正中央擺放著一個大大的玻璃罩，罩子里就是珍貴的圖集。

翻開的書頁上，一只獅子模樣的怪獸正站在陡峭的山上。它額頭正中長有一角，下頜上還有一撮山羊胡子。

“唉！這展出每天只翻一頁，要什么時候才能翻得完??！”胡糊仔細欣賞了好半天，這才意猶未盡地抬起頭來。

“胡糊——胡糊——”熊卓宇的聲音突然有些發抖，“怎么一個人都沒有啊？”

“都快下班了，除了我們誰還會這時候來？”

“可是……”熊卓宇指了指書架上翻動的古書，“為什么屋子里沒風，它們……”

“啊啊?。　焙饨衅饋怼?/p>

“咳咳……”一個古怪的聲音響了起來，“別叫，好不容易出來透個氣，也躲不開你們人類，真是倒霉！”

“啊！啊！??！”胡糊和熊卓宇一起叫了起來。

身后，古籍室的大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緊緊關上。

二

“聒噪！”怪聲的主人不耐煩了，它輕輕扭動了空氣，一顆獅子頭就從空氣漩渦中爬了出來。

“你……你……您是……”胡糊失聲叫道，“白白白……白澤嗎？！那個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的上古神獸嗎？！”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獅子頭晃了晃額頭的尖角，一下子又變成了一個形狀像個黃布口袋，擁有六只腳、四只翅膀卻沒有五官的家伙。

“帝……帝江……”熊卓宇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豹{子頭，不，布袋子看上去很是得意，炫耀似的又先后換了好幾套造型。

“你還能變成別的嗎？”熊卓宇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心，“變來變去都是山海經上的鬼怪，多沒意思??！”

“是啊，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胡糊附和道。

“我……”老頭兒，不，現在已經是一只重明鳥了，看上去十分迷惘，“我……我不知道。”

“我等了很久很久，”重明鳥繼續說道，“等著他回來給我取名，可是他一直沒有回來。”

重明鳥的四顆眼珠子轉了轉，即便是一只鳥，也能看出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得哀戚起來。

“誰？”

“我的主人啊，你們認識嗎？以前，他每天早上八點就會來這里看書，他看了好多好多書，研究了好多好多鬼怪。終于有一天，我在他的草稿上誕生了。他說他要寫一個超級棒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我，一個擁有所有鬼怪能力的鬼怪。他常常會跟我說話，跟我講我身上可能發生的故事。別人都覺得他每天神叨叨地自言自語，只有我們倆知道在那些精彩的情節里，我們過得有多開心！”

三

“有一天，他說他所有的設想已經完成了。他要出門買打字機，把我的故事全部寫出來！我可高興了！一直坐在窗戶上等他回家！可是我白天等，晚上等，碧海青天夜夜等！他居然再也沒有回來！”

重明鳥憤怒地嘶吼著，身體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

先是一只長著翅膀的魚從它左邊的翅膀中飛了出來，小魚長滿了金色的鱗片，在波光粼粼的空氣里優哉游哉地四處游動。

緊接著是舒展著九條尾巴的白狐從它右邊的翅膀下滾了出來，白狐媚眼如絲，笑起來的時候非常溫柔。

然后一個人面蛇身的家伙從它的左眼里走了出來，可怕的家伙自來熟似的和胡糊、熊卓宇擁抱，然后把他們舉得好高好高。

再之后，一個個苔蘚大小的小人兒從它的右眼里面走了出來。它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排著整齊的隊伍，凡是走過的地方，一朵朵顏色艷麗的蘑菇“噗噗噗”地冒了出來。

最后，各式各樣的鬼怪都擠在了狹窄的房間里，它們憑空出現卻又像亙古存在似的，游刃有余地變換著各種姿態。

胡糊和熊卓宇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張得大大的嘴巴已經忘記了可以發出聲音。

四

鬼怪們看上去和傳說中的鬼怪們不一樣。沒錯，它們大部分都長著可怕的面容，可神情卻憂傷得讓人心痛。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p>

不知是哪一只鬼怪開始唱起了歌，那書架上的線裝書們也伴著憂傷的旋律起起伏伏。

“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p>

鬼怪們似乎不滿足于悲涼的歌聲，很快拉著翅膀、尾巴、爪子跳起舞來。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踩不準節奏不要緊，身體僵硬也不要緊。這一場盛大的舞會就是一切，是一切的一切，是一切意義的意義——跳吧，跳吧！跳起來就不會傷心啦！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不知過了多久，鬼怪們的歌聲漸漸低了下來。在一團團扭曲的光影中，傳來了遙遠的槍炮聲。一個穿著長袍，系著圍巾的男人正眉頭緊鎖地望著遠方。

五

轟隆的雷聲已經漸漸走遠。幾乎就是一瞬間，所有的鬼怪們嗖的一下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佩著木刀的小男孩站在了墻邊。小男孩輕輕笑了笑，是和白澤、和怪老頭兒、和重明鳥、和剛剛所有妖怪一模一樣的笑。

“孩子們，永別了?；蛟S我本來就不該在這個世界存在的。我等了好多好多年了，都沒等到主人回來把我的故事寫下去。我空有變成所有妖怪的本領，卻無法在故事里獲得真正的生命。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該干什么。我只能一天天守在這里。我真的好累好累?！?/p>

“可你為什么要等他？”熊卓宇看上去很是不解，“你自己給自己取一個名字唄。至于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就行了，只要別干壞事……”

“??？啊！哈哈哈！”小男孩驀地發出了響亮的笑聲，嚇得胡糊和熊卓宇一個激靈，“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p>

小男孩說著就鉆進了墻壁里，留下了還沒搞清楚來龍去脈的胡糊和熊卓宇站在原地。

六

“你們怎么還在這里！”門口，一個中年阿姨叉著腰大聲叫道，“我在廣播里通知了好幾遍你們沒聽見嘛？！”

“啊！對不起！”胡糊和熊卓宇趕緊道歉。

“快走！”阿姨趕鴨子似的趕著兩人出去，“不知道古籍室鬧鬼??！”

“鬧鬼？”

“哼哼，害怕了吧？”阿姨半是恐嚇半是認真地說道，“古籍室里的所有書都是捐贈的，它們原來的主人是一個愛書成癡的先生，據說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咱們圖書館。日本侵華戰爭的時候，這位先生在外出的時候死于空襲，留下了滿屋滿墻的古書。他的后代們也想過把這些書賣了，可是每一次都會遇到各種麻煩。直到他們把書捐給了圖書館，一切才又恢復正常了?！?/p>

“老先生是個作家嗎？他有作品留下來嗎？”胡糊噼里啪啦地問道。

“不知道！”阿姨說著砰的一聲鎖上了古籍室大門，“也不看看幾點了，耽誤我下班！”

她急匆匆走在前面，一路還不忘回頭催促著胡糊和熊卓宇。

“喂——”身后，有細小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想好我的名字啦！我叫又生！春風吹又生的又生！”

“啪！——”驚堂木響。

簾外雷雨低唱，碧海青天茫茫。

不知前路何有，盡情亂走無妨。

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分享時刻

有一個大作家叫博爾赫斯，他說他常在心里暗暗設想，天堂應該就是圖書館的模樣。我小時候也曾想：要是能擁有一座圖書館那該多好??！我幻想著在幽暗的夜里，書架上的那些書都會從沉睡中清醒，里面的各個角色真的活了！我和他們一起經歷書上所有的浪漫冒險，感受不同世界的悲歡離合。于是，我把這一期的故事放在圖書館，主人公就是一本舊書。現在，讀完故事的你們，會不會期待在圖書館和舊書發生點兒什么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