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偉

王通畫像
王通是歷史文化名人,是隋代銅鞮(今山西省沁縣)人。這些在我們印象中似乎早有定論,所以在編纂《長治歷代文存·沁縣卷》時,其著名的《南征歌》也最早被輯錄進來。然而在編輯其簡介時我們陷入了困境。
最先讓我們感到不安的是《欽定大清一統志·卷一百二十·沁州》載:“隋王通,龍門人,寓居銅鞮紫金山,有石室?!比绻凑者@個記載衡量,不僅其撰寫的《南征歌》不符合輯錄標準,就連一向被縣人引以自豪的沁縣歷史文化名人覺得恐怕也要“縮水”。
再從相關資料和網上查詢,結果更讓我們失望。其弟子薛收撰寫的《隋故徵君文中子碣銘》稱,“夫子諱通,字仲淹,姓王氏,太原人。初高祖晉陽穆公自齊歸魏,始家龍門焉。”《三晉古今歷史名人大典》(201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載,“王通(584年-617年),字仲淹,隋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市)人”。百度百科介紹:“王通(584年-617年),字仲淹,道號文中子,隋朝河東郡龍門縣通化鎮(今山西省萬榮,一說山西河津)人”。查來查去,其籍貫、作品與沁縣一點關系也沒有,于是我們便無奈地將其《南征歌》從輯錄的文存初稿中刪去。
不久,編輯人員、原沁縣縣志辦副主任王中慶同志從省圖書館查到了古版《中說》(亦稱《文中子說》)。其《王道篇》中赫然寫到:“文中子曰:‘甚矣!王道難行也。吾家頃銅川六世矣,未嘗不篤于斯,然亦未嘗得宣其用,退而咸有述焉,則以志其道也?!薄拔峒翼曘~川六世矣”究竟是何意?盡管說法不一,但畢竟與沁縣沾上了邊,于是我們又饒有興趣地探究起來。
古籍資料記載,銅川原指沁縣故縣鎮銅鞮水(現稱白玉河)沿岸的廣大地區,隨后便擴展到銅鞮縣(今沁縣)全境,再后來還常被一些人用作名、號。如沁縣郭村鎮開村出土的《宋故彭城劉公墓志銘》中寫道:“銅川鄉貢、進士趙激,文?!薄皠⑹?,世銅川太安鄉段莊人也?!鼻蹇滴跄觊g保和殿大學士兼刑部尚書吳琠(沁縣徐村人),號銅川。民國期間,沁縣創辦的一所中學,名銅川中學。由此我們猜想,如果“吾家頃銅川六世矣”指王家來到銅川已六世的話,那么就有理由認定王通是銅川人,即今沁縣人。但隨后看到的一篇資料很快又將我們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澆滅。
清光緒版《山西通志·第七冊·山川考二·之三》載:“舊《通志》云:‘銅鞮山,在州(沁州)南四十里,一名紫金山,有文中子石室。誤。案:文中子父隆為隋銅川縣令,故城在秀容郡,今為崞縣地。此之石室蓋出附會,又移山名以實之。”以此考論,此銅川非彼銅川矣。于是,我們再次放棄了輯錄王通文存的念頭。
在隨后召開的一次編纂委員會上,當談及此事時,原沁縣縣志辦主任馬留堂同志十分肯定地說;其實此考并不能令人信服,從歷史上的秀容郡根本找不到銅川縣,同時崞縣在歷史上也無銅川縣之說。馬主任的話又讓我們看到了希望。于是我們又順著馬主任的話題在網上進行了查閱。百度百科介紹:“北魏永興二年(410年)于秀容縣置秀容郡,太平真君七年(446年)肆盧、敷城二郡并入該郡,領秀容、石城,肆盧、敷城四縣。故治在今忻縣西。北齊郡廢?!睔v史上的秀容郡果真找不到銅川縣。再從崞縣地看,百度百科介紹:其一,“崞縣,西漢置,屬雁門郡。治所在今山西渾源縣西十五里麻莊。因崞山而得名。東漢末廢。西晉初復置,永嘉后入魏,改名崞山縣?!逼涠?,“崞縣,隋大業二年(606年)改平寇縣置,屬代州。治所在今山西原平市北三十五里崞陽鎮。三年(607年)屬雁門郡?!笨磥?,崞縣地在隋朝時并不屬秀容郡,也沒有設過什么銅川縣。
說實在話,這個結果也正是我們想要的。但編纂文史資料畢竟不同于平時信口開河,于是我們再次找到馬留堂主任,想聽聽他的看法。馬主任談了很多,但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是他任縣史志辦主任期間曾就銅川一事作過實地考察。現在的陜西省有個銅川市,不過那是1954年才產生的行政區劃名稱,歷史上的崞縣地也從未設過銅川縣,而且這兩個地方根本沒有王通之說。比較蹊蹺的是沁縣、河津、萬榮、稷山、襄汾均有王通的故事,也均有遺跡遺存。這就意味著王通的故里確有可能與銅川(銅鞮,今沁縣)有關。
王通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道家。其撰著的《續六經》(亦稱《王氏六經》),在中國社會從動蕩走向統一之時擎起了振興儒學的旗幟,使傳統儒學的正統地位得到鞏固和發展,為當時的統治者提供了治世良方。其聚徒講學時,改進教法,因材施教,為隋唐社會的穩定發展和學術繁榮注入了新鮮理論,培育出了薛收、房玄齡、魏征、杜如晦、李靖、陳叔達等一大批活躍在隋唐歷史舞臺上的重要人物。其弟子姚義、薛收根據其教學活動編輯的仿《論語》教材《中說》(亦稱《文中子說》),重視倫理道德建設,提出了“三教可一”主張,強調隨著時代和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對后世的教育教學影響頗深。唐太常博士皮日休評價他與孑L、孟比肩,清啟蒙讀物《三字經》把他列為諸子百家五子(荀子、揚子、文中子、老子、莊子)之一。如果能夠證實王通故里確與沁縣有關,對于我們編纂《長治歷代文存·沁縣卷》甚至對于我們沁縣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幸事。
好在我們的前人同樣十分重視文化傳承。不久,我們果真發現了“新大陸”?,F存于縣文物館、形成于明嘉靖丙寅年(1566年)八月朔日的碑刻《明前鄉賢碑記》上明確記載:“隋大儒文中子王通,家于州南龍門莊,讀書紫金山之石室。受業生徒,亦登將相,后人立祠祀焉。”明左遷沁州守俞汝為在其《重創先儒文中子廟碑》中明確寫道:“隋大儒王先生通,字仲淹,沁之銅川人,漢征君霸之后也。世稱龍門人。按《漢書》,霸居廣武,七世而遷?!读訒分傺妥灾^曰:“吾家銅川六世矣。讀書山中,遺址尚在,州人祀之鄉賢。”“祠在銅川紫金山。余入境,以先儒道脈幸有存者,往州南四十里訪之。見斷碑剝蝕,不可句讀,而棟宇蕩廢,鞠為茂草矣。惟石室宛然,僅可容膝?!睆倪@些資料中,我們進一步感到王通確實應該是隋朝銅鞮龍門(今沁縣南里鄉龍門村)人。
帶著種種猜想,我們在南里鄉黨委副書記張小軍同志的陪同下來到了龍門村。剛說到此事,村邊一位名叫王愛清的村民就十分自信地說,王通就是我們村的,他家原來就住在村頂那個圪垯上,并帶我們到現場進行了實地察看,還給我們講述了很多與這個老住處有關的故事。時間已經過去1400多年,村里人的話能作為憑證嗎?顯然不能。但畢竟這個村確有相關說法。
從龍門村出來,我們又來到南里鄉與故縣鎮接壤的紫金山(今名官窩山,意為像“官窩”一樣,曾出過很多大官)。只見山勢平緩,石室遺跡尚存。向南俯瞰便是廣袤的白玉河流域(古稱銅川),春秋戰國時期的銅鞮古城(今沁縣新店鎮下堯村)及羊舌所邑(今沁縣新店鎮北城村),分別坐落在東南方向約10公里和15公里處,隋唐時的銅鞮縣城(今沁縣故縣鎮故縣村)坐落在正南不足2公里處。向東北方向回眸,龍門村則隱匿在山梁之下的溝壑中,但至此亦不過10公里左右,從龍門村再往東北方向走約10公里便是晉太傅李熹故里(今沁縣段柳鄉段柳村)。如果說王通少年時代在此讀書、授徒(《中說·立命篇》有“夫子十五為人師”的記載)的話,無論從地理位置看,還是從滋養其成長的人文環境考量,都有一定道理。同時,從文獻資料中也看到,歷史上沁縣曾出土過王通的墓銘碑,金元之際被尊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的元好問也曾于南宋嘉熙三年(1239年,蒙古太宗11年)夏專門繞道銅鞮(今沁縣)探究過,并得出了與我們相同的結論。其在著名的《銅鞮次村道中》寫道:“武鄉有便道,故繞銅鞮境?!睘槭裁匆世@銅鞮境?就是為了探究王通的身世之謎。當他與弋唐佐、董彥寬二人看到沁州銅鞮縣從王通衣冠冢中出土的《文中子碑志》刻石后,又在《送弋唐佐董彥寬南歸》詩中寫道:“摩挲石刻喜不勝,忘卻崎嶇在岡隴?!?h3>據實推斷

沁縣故縣鎮官窩山(曾名紫金山)的文中子祠及讀書處遺址
那么,為什么河津、萬榮、稷山、襄汾也有同樣的遺跡遺存呢?從古籍資料中了解到,王通的父親王隆為隋朝開皇國博士,曾任昌樂令,遷猗川。由此推斷,王通從出生到“十八歲時有四方之志”應該是在已歷六世的銅川(即銅鞮縣,今沁縣)度過的,“游歷訪學,刻苦讀書不解衣者六歲”乃至“辭官歸鄉,續述《六經》、設帳授徒”時則已隨父遷往猗川,并且在其英年早逝后(享年32歲)也葬在了當地?;蛉珩R留堂主任推斷,辭官歸鄉后先在家鄉講學,后到河汾一帶設帳授徒,并將家眷也遷到了當地。由此,則可以認定王通既是隋朝銅輥龍門(今山西省沁縣南里鄉龍門村)人,也可以說是隋朝河東郡龍門縣通化鎮(今山西省萬榮,一說山西省河津)人。
當然,這僅僅是我們的推斷。但是,若王通一生絕對與銅鞮(今沁縣)無關的話,隋唐時的銅鞮人沒有道理為其編造一套紫金山、龍門莊之說,并立祠祀之。若王通僅僅是流寓銅鞮(今沁縣)紫金山“續述《六經》、設帳授徒”的話,又與其“辭官歸鄉”中的“歸鄉”二字不符。只有其原籍銅鞮(今沁縣),后遷往猗川,并在兩地都曾“續述《六經》、設帳授徒”才能與其辭官“歸鄉”的經歷相符。
值得一提的是,據史料記載,唐朝韓愈的父親韓仲卿也曾任潞州銅鞮(今長治市沁縣)尉,但在沁縣的文史資料和民間傳說中并沒有任何關于韓愈與沁縣如何如何的說法。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關于王通是銅鞮(今沁縣)人的說法并不是牽強附會、以訛傳訛,更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