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

戰爭的歷史值得閱讀，是因為這種歷史能夠催生偉大與光榮。

生動地記述一場戰爭的歷史很重要，深刻地記述戰爭中一個民族的精神歷史更重要，因為前者是“昨天”的事情，而后者又會在今天傳承，并將影響到我們的明天。

經典戰例 ?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

戰場檔案 ?『年薪』4億5千萬的志愿軍

1951年1月25日，美軍集中了5個軍16個師、3個旅、空降兵1個團共23萬余人的地面部隊，在遠東全部航空兵、裝甲兵掩護下，由西至東全線向我志愿軍發起名為“閃擊作戰”的大規模進攻。

奉命捉“舌頭”

為查明敵情，打亂敵進攻部署，1月26日夜，第五十軍一四九師四四五團三營副營長戴汝吉奉命率該營第八連和師偵察連、團偵察排200余人，夜襲水原城。

水原，是漢城的衛星城，位于漢城市南44公里處，現有百萬人口，當時沒那么大，是一座空城。

說起這次夜襲，八連二排副排長吳亮多年以后還覺得好笑，因為夜襲水原的前一天，八連九班奉命進城偵察，結果全城空無一人。見城內倉庫里堆滿了軍需品，好多白面、罐頭倉庫里放不下，就堆在倉庫外面的屋檐下，九班長李影朝索性讓大家背點吃的東西回來。

吳亮記得，每個班分了一筒七八斤重的大罐頭。團里知道后，通知各連隊準備次日派人進城扛戰利品。春節快到了，我軍補給尚未跟上，食品奇缺，這“洋落兒”不撿白不撿。

沒想到，26日天亮后，吳亮正準備帶人下山發“洋財”，大批敵機突然臨空，一陣狂轟濫炸后，敵坦克引導步兵對我前沿的警戒陣地發起了進攻。中午12時，敵推進到我前沿陣地前，攻勢被我軍阻止。17時，敵人撤出戰斗，退縮回水原城一帶。

此時，水原城內已進駐美二十五師一個營和憲兵一部，附近高地亦有敵人部隊。

突入北門

夜襲水原城的任務，是插入敵人心臟，殺殺美國鬼子的銳氣，再逮個“舌頭”回來問問：兩個來月三次潰不成軍的美國佬，現在要搞什么名堂？

水原城距我前沿一二十里，我方唯一的優勢，就是一個“敢”字，敢近戰夜戰，敢刺刀見紅！

按協同計劃，團偵察排在水原城南門外實施佯攻，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戴汝吉率八連為突擊分隊，由北門插入水原城;師偵察連為掩護分隊，在北門城外占領水原城東北側峴南山高地，負責掩護和接應八連。

夜幕下落后，戴汝吉率領夜襲分隊出發了。

摸黑行軍一段時間后，隊伍前面的副營長戴汝吉傳令各排長上來。由于尖兵組走失，邊走邊分配戰斗任務的戴汝吉，不知不覺地帶著隊伍接近了敵人。

借著星空的微光，抬眼望去，大家這才發現，已經抵達水原城北門之外。水原的城墻不高，城外多是些低矮的平房。北門外有一座小橋，敵人第一道哨兵就在附近。機槍手倪玉成正要開槍，被戴汝吉按住：

“別管他，抓緊時間往里插！”說罷，帶著隊伍沖了過去。

見口令對答不上來，敵輕重機槍一起開火，把戴汝吉身后的突擊分隊主力死死壓在城外小平房一線。

戴汝吉等沖到距城墻約五十米處，又被城墻上的哨兵發現。戴汝吉果斷下令轉入強攻：“陳有智，快把城墻上的敵機槍火力干掉！”

三排長陳有智掏出兩枚手榴彈，縱身越過公路，只見紅光閃處，敵人的機槍啞巴了。

此時的北門有一輛坦克把守，正用機槍向城外射擊。黑暗中，不知是哪位戰士悄悄摸上了坦克，他正要揭坦克炮塔上的蓋子，卻被開足馬力的坦克甩了下來。見敵坦克掉頭逃進城內，戴汝吉大吼一聲：“同志們，跟我來打坦克！”帶著人跟在坦克后面，從北門沖進城內。隨即，身后槍聲大作，周圍的探照燈也陸續打開，幾道火舌把北門封住。

沖進城內

戴汝吉帶著王洪信等沖到一處十字路口，發現一座“大洋樓”，樓四周被樹叢和鐵絲網圍繞著，樓內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像是指揮機關。院子里停著7輛吉普車，正在發動。戴汝吉迅即下令：

“一班長，你帶著倪玉成機槍組封鎖住各個街口;廖忠良，堵住院門;王洪信砍斷樓房周圍的電話線;其余的人往里猛打！”

一陣密集的射擊并投擲出幾枚手榴彈后，王洪信等沖進院內。

院內的敵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的逃進“大洋樓”，有的就勢鉆到了吉普車下。王洪信跳上一輛吉普車，用沖鋒槍往車下連打了幾個點射。立刻，從車下連滾帶爬地鉆出來一個雙手舉著卡賓槍的敵人。

王洪信跳下吉普車，繳下他的卡賓槍，再用戰前突擊學的朝鮮話告訴他：“朝鮮撒拉密，中國撒拉密，卡太巴力卡架！”然后，將這名俘虜拖到院外樹林處，交給副營長戴汝吉。經過簡單審訊，得知這名俘虜是美軍的朝鮮語翻譯。

考慮到攻擊兵力不足，戴汝吉吩咐王洪信：“你回去聯絡一下，看看后面的同志怎么還沒上來？”

王洪信原路折返，一看，北門已被敵人重新把守，后續分隊上不來了，于是返回報告。

就在戴汝吉焦急等待增援幾乎無望的時候，北門方向幾個黑影出現了。

與美軍無線電對講機裝備到步兵排不同，志愿軍的通信聯絡設備極為簡陋，無線電臺只配備到團以上領導機關，營以下分隊全靠軍號、小喇叭以及步（騎）兵通信員聯絡。戴汝吉隨身攜帶了一個牛角喇叭，他趕緊吹了一長兩短的喇叭聲出來。

對方隨即回了一長一短小喇叭聲。

是自己人！戴汝吉急切地問道：“哪一個？”

“我是吳亮。”

戴汝吉興奮了：“你們趕快過來，敵人的指揮部被我們包圍了！”

原來，戴汝吉帶著先頭幾名干部戰士沖進北門時，吳亮的二排還沒來得及跟進，就被敵人的火力壓在了公路旁邊的水溝里。

八連副連長柴華清摸上來后，問吳亮：“你的人呢？”

“我的人還在。”吳亮回答。

柴華清下令：“副營長已經跟著敵坦克沖進去了，你趕快帶人跟上去！”

在柴華清組織的火力掩護下，吳亮等8人躍身而起，沖進北門，然后，一鼓作氣登上城墻，將敵人趕走。下了城墻，又沖進了敵人剛剛逃跑的發報機房，用槍托將敵人的發報機搗爛。

吳亮等人與戴副營長匯合后，戴汝吉掌握的兵力增至18人。

席卷“大洋樓”

“大洋樓”內的敵人幾次往外沖，都被打了回去。街口那邊，幾度增援“大洋樓”的敵人也被打了回去。激戰中，一班長張培光被敵自動步槍擊中。

得知張培光犧牲，戴汝吉喊來王洪信：“一排長，你帶兩個人去把一班長抬回來，機槍也取回來，不能落在敵人手里。”

王洪信帶著兩名戰士貼著墻根摸了過去，正要抬張培光，突然發現不遠處還有個活著的敵人，于是喊道：“哈羅，恩提阿克特，愛附體里斯！”

在朝鮮，第一四九師指戰員學習對敵喊話，先由師政治部敵工組副組長莫若健負責培訓全師各連隊文化教員，再由文化教員培訓連隊指戰員。據莫若健回憶，培訓完畢他下連隊檢查時發現，有些連隊指戰員學的英語喊話走樣得很厲害。盡管如此，基層指戰員的戰場喊話還是起了作用。

對面敵人站了起來，向王洪信走了過來。警覺中，王洪信發現對方的槍平端在手里，沒有舉過頭頂。“這家伙是不是詐降？”王洪信沒敢多想，按照“先敵開火”的遭遇戰原則，一槍把他崩了。

院內的戰斗越打越激烈。沖進院子的三排長陳有智先用沖鋒槍封住“大洋樓”的正門，李春成敏捷地從側面接近門口，朝里面扔了兩枚手榴彈。趁爆炸瞬間，另一位戰士沖了進去，不料被樓梯旁射來的子彈擊中。

吳亮立刻報告：“副營長，敵人火力太強，沖不進去！”

戴汝吉回答：“我馬上組織火力掩護，你們再沖！”

激戰抓“舌頭”

這一次，吳亮剛沖進樓，又被敵人的手榴彈炸了出來。戴汝吉見吳亮抱著右小臂，鮮血順著袖管直往下流，關切地問道：“吳亮，能行嗎？”

右小臂骨頭已經被打碎的吳亮回了一句：“行！”和戰友又沖了進去。

吳亮帶著傷和戰友在樓里搜索了一圈，沒找到活的，返回大門口時，發覺一間像是收發室的屋子里面有動靜，于是，用生澀的英語喊了幾句。

也許是怕扔手榴彈，話音剛落，一名美軍就被喊了出來，跪在地上，雙手將卡賓槍舉過頭頂。吳亮繳下卡賓槍，把俘虜押往門外，交給了一名浙江兵。

借著敵人的探照燈，戴汝吉發現俘虜的臂上帶著“MP”字樣的臂章，興奮地喊了起來：“同志們，我們抓到敵人憲兵了。這是敵人的指揮所！”

當另一位同志從樓里押出一名俘虜時，槍聲再起，浙江兵應聲倒下。

吳亮以為是浙江兵看押的俘虜打的，火冒三丈，沖上前就用沖鋒槍對準了俘虜的腦門：“老子斃了你！”

俘虜一邊擺手，一邊嘰里呱啦地求饒。受傷的浙江兵捂著肚子，一只手向右側的屋子指了指。

見樓內守軍還在頑抗，一名不知道誰抓的俘虜，趁槍戰混亂逃回了樓內。

戴汝吉喊來王洪信和吳亮：“沖進去，一定把他給我抓回來！”

吳亮沖進去，見俘虜已從后門跑掉，喊道：“老王，后門開了。”隨即跳出窗外。他雙腳剛落地，便發現了敵情，又喊道：“屋檐下有敵人。”

戴汝吉將九班長李影朝派了過來。

吳亮先找到一名趴在地上的美軍，把這家伙翻過來一看，沒有血跡，顯然是裝死。裝死的俘虜不好帶，吳亮索性照他腦門就是一槍，讓他弄假成真。

混戰中，王洪信先前抓到的朝鮮語翻譯又跑回院內，鉆到一輛吉普車下面。吳亮跳上吉普車，趁他一露頭，一槍就把這家伙的腦袋打爛了。在樓外的另一處，李影朝也打死一名敵兵。

在王洪信的記憶中，“大洋樓”像是一所學校。沖進樓后，他和吳亮是一間一間教室推開門，王洪信先用沖鋒槍打上一梭子子彈。然后，吳亮打開手電筒在教室里照，看看有沒有人。在其中一間教室里，王洪信發現一名美國兵端著槍，藏在桌子底下。于是，躲開槍口撲了上去，先奪下槍，再將這名魂不附體的美國大兵從桌子底下拖了出來，押到院外樹林處，交給了戴副營長。

從東門撤出城外

吳亮問：“副營長，你聽這槍炮聲，敵人已經把北門封住了，晚了，我們就出不去了。”

“從哪條道撤？”戴汝吉問。

“北門是出不去了。從東門打出去，再往左轉向北走，就能回到我們陣地上了。”王洪信和吳亮提議。

“好，吳亮在前面開路。王洪信押著俘虜跟在后面。陳有智將汽車和不能帶走的軍用物資全部燒毀。”戴汝吉撿了一雙長筒毛線襪子，一邊穿一邊吩咐，然后帶著隊伍朝東門方向撤離戰場。

吳亮帶著尖兵組，先把電話線剪斷，再指揮機槍組沖上多處坍塌的城墻，把敵人趕走。夜襲分隊押著俘虜，翻過城墻，進入成片的稻田。在一棟獨立屋子處，一名俘虜乘亂拔腿就跑，機槍手迅速開火，把逃俘送回了老家。

擊斃逃俘的槍聲暴露了夜襲分隊。正在右側山頭挖工事的敵人問起了口令。

吳亮吹響小喇叭，尖兵組迅速成戰斗隊形散開，向右邊的山頭沖了上去。

山頭上的敵人撒腿就跑，一大堆武器彈藥遺棄在尚未挖好的陣地上。

槍聲沒停，趴在稻田地里的王洪信不敢起身，只能匍匐前進。俘虜也跟著往前爬。激戰中，王洪信的右小臂被敵人機槍射中，鮮血浸透了袖管和前襟。不遠處的三排長陳有智，被敵人的子彈擊中腹部，說了聲“我不行了”，就斷了氣。

又爬過一個山腳后王洪信發現，夜襲分隊被打散了。正著急，前方響起了牛角喇叭聲——是戴汝吉的集合令。

帶著機槍組接連攻上兩座山頭的吳亮見好就收，迅速與敵人脫離接觸。與王洪信會合后，吳亮把急救包遞給俘虜，用槍逼著俘虜給王洪信胡亂包扎了傷口。

隨后，夜襲分隊順著雨裂溝，接連翻過幾座山梁，才擺脫了敵人的火力。坐下來休息時，戴副營長清點了人數，查看了傷員，并為王洪信重新包扎了傷口。

至此，敵人才如夢初醒，組織炮群朝著北門方向亂轟一氣。

半個多小時后，夜襲分隊勝利回到自己的營地。據王洪信回憶，十八勇士只回來三分之二，這當中還包括傷員。

軍史記載，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全殲美二十五師直屬憲兵連1個排，斃敵60余名，俘虜憲兵1名，燒毀裝有物資的汽車10余輛，繳獲自動步槍1支、卡賓槍4支、輕機槍1挺、電臺1部。這次夜襲戰打亂了美軍的進攻部署，致使其步兵進攻推遲了一日，為第四四七團白云山艱苦卓絕的防御戰贏得了寶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