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林
在水邊
在水邊,如果看到白鷺,從空中
一頭扎進水里,帶走一條魚
就應該看到往生。還應該看到
神從窄門里伸手,牽拉你脫身
應該感謝浮生之水,給養過
并向更高的地方推薦了你
悲憫
太陽選擇大片的地方,晾曬陽光
也留下一半給陰涼。
雨和雪也是這樣,雨留干地,雪留空白。
每當看見或想到,都要曉得:這些
都不是無意的,或恰巧的。
天 坑
大地上稱作天坑的處所
在我看來,適合安放龍卷風。
人間相愛的苦命人啊,你們
也要堅信彼此的合適。
我愿用一生的仰望和守候
面對一次非凡的垂詢。
七夕節
所有雕像,今天都不該孤獨。
青銅或石頭,都必須釋放
囚禁的柔軟。神性以及光芒
都要加入俗世歡喜。我要選
一處葡萄架,聽甜言蜜語
于普天之下,非凡地蕩漾。
傍 晚
從水田里看,早晨和黃昏大同小異。
但是對于汗珠來說,一面是下落
一面就是上升。水面破碎的剎那
金光在水窩四濺。聲音沉到水下
應該很深很深。現在已到黃昏
她也插完秧苗。她扶正余暉的腰身
就像剛從火燒云上,款款下到凡間。
正午的水面
正午的水面,無法讓野心變得更大
卻可以讓光線落得更低。兩只精瘦的野鴨
永遠叨不完波紋里的光斑。一陣風來
恍惚自然而然。這也再次證明
方圓十里,我和水禽,皆是肉體凡胎。
皖東丘陵深處,云團正在經過。
一條躍起的小魚,轉瞬就跌回水里。
我知此事十分蹊蹺,卻不知是誰操縱云端。
郊外的近況
秋風未必如往年。我在田野
找不到答案。我只知道秋風
吹熄一些燈盞,一些人的名字
將被刻進人世的另一面。
我不接受過多的請柬,從樹梢
發來。我反對飄忽的薄情
也反對割斷凝望的微涼鋒刃。
我從不接受強加的盲動。
飛鳥疾,云朵慢,就是一頁書
被翻過的樣子。我孤立田埂
就是對世事不理睬的樣子。
我信命,信它從不說出真相。
信它,用秋風吹亮滿天星辰
用枯葉補綴曠世的漏洞
心 意
說結伙去看萬畝桃花。我想,若有一棵信號樹
我要立即推倒。我要讓章廣鄉漫山遍野的紅顏
即刻轉移。我還想,在路上設置一個野豬林
讓迷路繞著私家車,讓哇呀呀的魯提轄
坐在樹上,吹胡子瞪眼,嚇唬那些浪蕩子。
其實,我真正做的,是寫了一封雞毛信。
我燒了雞毛也燒了信,我不懷疑有人一定收到
——半小時后風雨驟降,截至正午尚未停歇。
我反對輕淺和妄動。我的心意已順利傳到天上。
慈 航
人間有多少迷津,黃昏
就會落下多少道光線。
溫厚的枯葉堆存了多少鳥糞
就有多少次接引從天而降。
耕地漢子,你動過多少善念
水牛的巨眼都會眨給我看。
而我,內心殺過多少顆人頭
冬日樹杈就掛多少鳥巢。
收 獲
泉塢山的南坡,她在揮鐮砍伐。
那些莖稈莢殼,倒在日光底下。
她的臀部肥碩,可以生出孩子。
坐在秸稈堆上,大地往下一沉。
一陣南風落下,坡地停止起伏。
但她埋頭使勁,照舊揮鐮砍伐。
她的雙乳垂懸,向著大地搖晃。
一個勞動婦女,譬如昨日黃花。
走在江淮分水嶺脊背上
一眼看去,地理指出的高,并不說明
地面一定高。縣域西南,分水嶺像平原
但所有的水都因勢而趨。即便從天而降
也難免入世流俗——南入江,北入淮
留下此地十年九旱。安徽定遠卜店蔣崗
午季也麥,秋季也稻,玉米花生芋頭
也與南北相仿。唯顯不夠滋潤,唯顯瘦。
所以此地人講話硬,開口便震落灰塵。
我是十分清楚的,這不是窮惡刁潑所致
而是命里缺水。作為以血替水的后裔
我能從季風中一把薅住同病同愁的鄉人。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