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中的官場收藏盛世圖

2020-04-16 12:42:12張明揚

中國新聞周刊 2020年13期

張明揚

《晚清官員收藏活動研究》

作者：白謙慎

出版：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理想國

出版時間：2019年9月

定價：78元

1895年1月，當清帝國在甲午戰爭中敗局已定之際，時任湖南巡撫的吳大澂主動向朝廷請纓，帶領新老湘軍二十余營、計1萬余人高調出關，兩個月后便一敗涂地，被撤去幫辦軍務職，交部議處。

書生報國也好，紙上談兵也好，吳大澂畢竟站了出來。

1895年6月，也就是《馬關條約》簽訂兩個月后，吳大澂給張之洞發了一通電報，提出愿毀家紓難，將家藏古器共三千二百種抵與日本，“請減去賠款二十分之一”。

這一次，吳大澂又站了出來，只是書生意氣得讓人錯愕。他真的以為日本人會花一千萬兩白銀（總賠款為兩億兩）買他的那些收藏？

不過，相比慘淡的軍旅生涯，吳大澂在晚清收藏界的確算得上一代風云人物。在《晚清官員收藏活動研究：以吳大澂及其友人為中心》一書中，白謙慎先生給我們打開了一幅衰世中的收藏盛世圖。

在吳大澂的時代，仍然沿襲著士大夫悠久的收藏傳統，依憑政治地位和文化優勢，“操持著藝術收藏和品鑒的話語權”。但其中一個核心問題仍然是，作為一個群體，晚清官員特別是中高級官員有能力在收藏市場“躬身入局”嗎？

從吳大澂這樣一個算不上很有錢并且算得上清官的人來看，答案是肯定的。事實上，官員收入問題也是《晚清官員收藏活動研究》一書重點談論的部分。

以吳大澂為例，他的收藏時間跨度和仕宦生涯基本上是重疊的，都在25年左右。據白謙慎估算，吳大澂在河南任道臺期間，年收入達到了兩萬至兩萬五千兩之間，1887年升任廣東巡撫之后，年收入達到了三萬至三萬五千兩，后來轉任平級的湖南巡撫之后，收入就下降了不少。

盡管這高于明面上的官方收入，但在晚清那種環境里，如果吳大澂放開“掙錢”，收入將遠遠高于這一水平，因此算得上“相對”的清官。我們可以對比一下晚清的另外一位“準清官”曾國藩，張宏杰在《曾國藩的經濟課》一書中估計，曾國藩在直隸總督任上的年收入為三萬五千兩，和吳大澂的巔峰收入差不多。

按說，這樣的收入水平足以在晚清收藏市場上大殺四方了。畢竟，1880年時趙孟頫的一幅草書也不過150兩左右，黃庭堅的書法小卷開價只要60兩。但問題是，晚清官員的支出也相當大，督撫級官員要自掏腰包養一整套工作班子，還有名目繁多卻必不可少的送禮應酬。

因此，對于吳大澂這樣的準清官玩家而言，拼資金一向不是他們的收藏準則。吳大澂從未購買過300兩以上的單品，他在晚清收藏市場的名氣主要來自人脈、“學術眼光”和“錯位競爭”。1873年，他在陜西學政任上時，就趁著地域優勢，以比北京便宜很多的價格收藏了一批青銅器。當主流士大夫都去買青銅器和書畫時，他進入了古玉這個相對的冷門，在1889年一年就買了三四百件玉器，還編了一本《古玉圖考》，一舉成為了“晚清藏玉第一人”。

在吳大澂的社交網絡中，最豪的要數他的師長輩、曾官至大學士的潘祖蔭。在整個1870年代，北京城最大的青銅器買家就是潘祖蔭。他的藏品中包括大盂鼎。大盂鼎原由袁世凱的叔父袁保恒用700兩白銀買下，左宗棠為了感謝潘祖蔭早年在自己遭構陷時仗義執言，便買下大盂鼎送給他。據說光從陜西運回北京就用了幾十名士兵，成為了當時的京城一景。1890年潘祖蔭去世時，另一位官場收藏家王懿榮寫信給文物商人，囑其“此后古物不可再出大價收矣”。可見潘祖蔭一人竟能深刻影響到青銅器市場的價格走勢。

除了這些高層官員之外，晚清的中低級官員也對收藏趨之若鶩，足見收藏已是晚清官場的集體性行為。財力有限的低級官員更多的是去收藏拓片，以及同時代人創作的書畫。

大亂之后是收藏最好的時間窗口。圓明園被毀后一個多月，很多園中藏品流入民間，翁同龢就曾親眼在潘祖蔭家中看到兩幅散落書畫。1872年的青銅器漲價潮，也和太平天國和捻軍被平定后在同治中興的催化下收藏市場全面復蘇有關。

不過，對于吳大澂而言，甲午戰爭卻成了他收藏生涯的斷龍石。戰敗罷官后，他不僅喪失了繼續購買藏品的能力，且陷入了依靠變賣藏品補貼生活的窘境。

這并非吳大澂一個人的結局。正是在1890年代以后，商人和西方藏家大舉入局，官員士大夫作為主力的收藏盛世走向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