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林

談論邵風華,談論他的書以及他的寫作,也許我是最有資格的人之一。因為我對風華是如此地了解和熟悉,其程度甚至超過了同胞兄弟。這不僅因為我們是同鄉,也不僅因為自八十年代始,我們便建立了摯友加兄弟般的情誼。近三十年來,我們對各自的生活軌跡與命運變遷均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我們還都是各自的寫作生涯與心靈歷程的互為見證者。在一個寂寥與喧囂并存的時代,在黃河口偏僻且荒蕪的小城里,兩顆同樣孤獨的心曾經共同經歷了多少痛苦與歡欣,共同度過了多少相互慰藉的時光!
除了他短暫的在阿塞拜疆的旅居時間,風華近三十年來的生活軌跡,就是從河口來到東營,又從東營回到了河口。而我的老家就在河口。河口到東營也只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經常見面,喝茶,吃飯,談詩,或者聊天。風華不喝酒,也不抽煙,在吃飯上基本上是一個素食主義者,這些與我這饕餮之客正好完全相反,但這并不影響我們在一起相處的融洽。因為除了口腹之欲的差異,我們在精神和心靈上,還有更多的共同欲念和期求。我們共同組織了黃河口詩人部落,一起組織詩歌活動,一起編輯出版黃河口詩人詩集。有許多年,風華是我的詩歌寫作的第一讀者兼評論家,我有許多作品曾得到過他的親自指導與修訂。就是現在,他編輯河口的《新淤地》文學雜志,我編輯東營的《黃河口文學》雜志,也都有著共同的職業語言。在此之前,他這本書的許多作品,我也曾經在他的博客和微信公眾號上閱讀過。
在我的心目中,風華是這樣的一個人:真誠而倔強,蕭散又執著。無論對社會,對政治,還是對人生,對文學,都有著他旗幟鮮明的、近乎偏執的見解和立場。他身體力行,一以貫之地踐行他的價值觀念,同時借助文字,發出他——或者說只屬于他——的文學聲音,成就了他質地純凈又涵韻深長的隨筆文本。
出版界和讀書界近來多以“我們時代中真摯的文學聲音”來命名邵風華的寫作,我非常贊賞這個命名。其中的兩個關鍵詞:真摯,文學(或者說,真摯的,文學的),正是對風華生活與寫作的最為恰當的概括與描述。了解風華的人都知道,不只是他的寫作是文學的,他的生活本身就是文學的。當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大部分寫作者,還在實詞與假詞之間,在寫什么與怎么寫之間,在題材、體裁與修辭之間,徘徊,游走,斟酌甚至糾結,當然還有炫技,邵風華早已以他的誠摯、真實,貌似漫不經心的書寫,直逼文學的核心。
2012年,我曾經撰寫過一個自敘體長聯,上下聯分別有一句為“貌似蕭散實則狷介”,“平時寂寞偶爾歡欣”,其實這兩句用在風華身上也非常貼切。他的時間大都是在閱讀和無所事事中度過,閱讀的作用自不待言,盡管他的閱讀是挑剔的,審視的。無所事事卻使他擁有了迥異于常人的心胸和看待世界、思考人生的視角。他的文字就是他性情、心靈與思想的真實寫照。他寫了許多小敘事,小情緒,其實都有著大悲歡。榮格說,“快樂這個詞將失去意義,如果沒有悲傷與之平衡。”他如此真實、大膽,有時甚至刻薄、俏皮,又如此豐富、創造性地、游刃有余地使用各種文本,把自己的歡喜和憂傷裸呈在讀者面前,就像這本書的書名,像世界上許多的文學大師一樣。
在這里,我不得不說,讀者諸君千萬不要被他的隨心所欲、貌似輕意所迷惑。就文學而言,邵風華是一個最為認真、最為嚴謹之人。他“日復一日地閱讀,卻又至為謹慎地寫作”(邵風華語),在他蕭散的文字背后,其實都隱藏著巨大的文學野心,那就是:不辭懷抱!
不辭懷抱,先散懷抱。蔡邕在論書中說:“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夫書,先默想靜思,沉密神采,如對至尊,則無不善矣。”風華事書法,故深諳此道。散懷抱,才能寫出真性情;對至尊,才能節制自己,不至于恣情濫性,脫離他心目中真正的文學。
隨筆這種文體的寫作,看似容易,其實很難寫。關鍵是不好把握現實生活與文學思考兩個變量的比例與尺度。介入生活的細節太多,則容易變成流水賬;介入思想太深,則容易變成自我言說。風華對此非常清楚。他所以使用各種文體,增加詩性描寫,就是為了避開或者說彌補上述兩個缺陷。這可能也是他隨筆寫作的一個法寶和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