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孫輩

袁寧康

“老李，你看你這一對孫子孫女，個頂個的漂亮！你真是個有福氣的奶奶呢！”我左手牽著大孫子，右手牽著小孫女，面上向新鄰居點頭微笑，心里卻有說不出的苦澀。人人羨慕我家孫兒孫女雙全，但誰能想到倆孩子不是一個媽生的？我這一大家子情況復雜得很，哪有面上的那樣光鮮！

話得從7年前說起。那時我們真是幸福的一大家。兒媳懷孕后我們老兩口全程照顧。我本以為有了長輩的照料，兒媳可以好好休養，兒子也能安心忙事業。誰能想到兒子居然在這個當口出軌了！

其實數月前就有了預兆，兒媳這一胎懷得辛苦，吃什么吐什么。兒子經常晚歸，借口工作忙、需要加班。我和老伴天天忙著家務活、照料孕婦，也沒多想。誰知道兒子這么不爭氣。

事情露餡后，兒媳哭得死去活來，我們老兩口顏面無光。我本想著讓兒子好好給兒媳賠不是，結果出乎我的預料，兒子就跟吃了迷魂藥一般，非要另娶她人。從小到大，我和老伴都沒有說過兒子一句重話，沒有打過兒子一下，為了這件見不得人的事情，老伴把兒子臉都打腫了，我把兒子衣服都扯破了，兒子就跟鬼附身似的，只求離婚。

我問他，“你媳婦肚里的孩子怎么辦？”兒子不回話。但是看了兒子眼神我就知道，他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之后，兒子另外租了房子，離我們遠遠的。我和他爸都死心了，我硬著頭皮找兒媳婦商量，“爸媽對不起你！趙澤迷了心竅回不來了。如果你要打掉孩子，媽伺候你小月子。”沒想到兒媳婦咽不下這口氣，“媽，我不相信我不如外面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如果我生下孩子，趙澤肯定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和我繼續過日子的。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和爸一定要幫我。”

我和老伴既怕孩子生下來事情更復雜，又覺得兒媳說的話有些道理。半年的焦心日子過后，兒媳婦在市第一醫院生下了一個瘦小的男寶寶，只有5斤2兩。兒子也來了，看了孩子一眼就繼續攤牌，“孕期和哺乳期我不能離，過了哺乳期我還是要離婚的！”

兒媳、老伴和我當時就懵了。兒子說完就走，他爸攆在他屁股后面一路叫罵，直到兒子的身影消失在醫院門口。兒媳婦從此一言不發，也不哭也不鬧了，我怕她想不開，和老伴輪流守著她。出了月子，兒媳婦和親家母通完電話后開了口，“爸媽，孩子生了，趙澤還是不肯回心轉意。我還這么年輕，帶著一個孩子，也沒法再嫁人。”我和老伴趕緊表態：“我們永遠只認你一個兒媳婦，孩子你放心，我們會幫著養，就算離婚也是趙澤滾蛋，你和孩子留下來。”

兒媳婦搖搖頭，“我媽說，這個孩子我不能要。我家里還有弟弟，我媽帶了弟弟的孩子，就沒法幫我帶孩子。家產我不分，孩子我也不要了，我明天就一個人回老家。”

我和老伴心里很難過，這件事情是趙澤有錯在先。但是，我們當時以為兒媳說的是氣話，誰知此后她真的再也沒有回來看過孩子一眼。

這個可憐的孩子，在出世后一個月就沒見過媽。而他的爸爸，離婚后不到半年，就迅速娶了現任。

我和老伴給大孫子取名趙佑。自此之后，這個沒娘的孩子，就跟著我們老頭老太，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

趙佑小時候以為新兒媳是他的媽媽，牙牙學語時，也學著別的小朋友喊“媽”！只要新兒媳一過來，他就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去，“媽”長，“媽”短地叫個不停。我和老伴沒有糾正，我們希望新兒媳能夠接受這個孩子。畢竟孩子還沒記事，以后誰養他就會跟誰親。但是現任兒媳從來不肯回應孩子的呼喚，簡直連個眼神都懶得敷衍。她堅決不接受這個孩子，甚至不愿意讓趙澤和趙佑父子倆多親近。在她眼里，這個孩子本不應該存在，都是前兒媳和我們老兩口的錯。如果沒有趙佑，她和趙澤這會兒應該過得花紅柳綠，而不是有個前妻的兒子在眼前膈應。

有人說，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還有古話說，寧跟討飯的娘，不要當官的爹。兒子自從娶了新媳婦，對這個前妻生的兒子就更不上心了。孩子什么時候會走路了，什么時候會說話了，他統統沒有記在心上。

在新兒媳的安排下，趙澤把市區的房子賣了，在江北換了220平方米的大平層。新兒媳懷孕后，趙佑更加難得見到父親一面。新房離我們老兩口的舊宅很遠，我們雖想讓父子倆多多親近，但是天天忙著照顧孩子，有心無力。趙佑終究是跟父親逐漸疏遠了。

新兒媳生下了女兒嬌嬌。兒子想讓我們把孫女也接到一起撫養。老伴很生氣，“給你養兒子養了快三年還不夠？你要是好好過日子，我累死也開心。可是你看，現在這都叫什么事？”老伴很不喜歡現任兒媳，覺得她心思不正。可是兒子哀求我們，“莉莉覺得，你們幫前兒媳帶了孩子，也應該給她帶才公平。我實在沒辦法了。為了帶孩子的事，我們都吵過好幾回了。爸媽，如果你們不幫我，不光趙佑沒有媽，嬌嬌也要沒媽了。到時候，你兒子就成三婚了！”

我和老伴又心軟了。再不爭氣的孩子，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我和老伴同意把嬌嬌帶到三歲。

我私底下還存了念頭，嬌嬌和趙佑畢竟是親兄妹，如果兩個孩子能在一塊兒長大，日后總有幾分情誼。我和老伴已經六十多了，說不準哪天就一命烏乎了。我希望讓嬌嬌跟哥哥親近，種下一顆種子，以后孫女在他爸爸那里也能為這個可憐的哥哥多說兩句好話。

趙澤和兒媳每周五晚上準時把嬌嬌接到大平層，周日再送回來。但是難得接趙佑。每到周五晚上，趙佑就哭鬧著要跟爸爸、妹妹一起“回家”，一旦把他接過去，新兒媳便全程冷著一張臉。幾次之后，趙佑便不提了。

新兒媳對趙佑的“不待見”都懶得掩飾。每次買衣服、玩具、零食，向來只給嬌嬌買，沒有趙佑的份兒。我和老伴只能加倍地呵護趙佑，把心偏回這個可憐的孩子。嬌嬌倒是比她母親明事理，常常塞零食和玩具給哥哥吃用，趙佑也肯護著妹妹。我和老伴非常欣慰。

即便我和老伴再“偏心”趙佑，我們這對老頭老太還是沒法取代孩子的親生父母。趙佑上了小學后，復習功課、課外輔導，我和老伴常常大眼瞪小眼。而趙澤為了穩定家庭，只敢悄悄塞點小錢給我們老兩口。

趙佑缺乏安全感，雖然分了床，但還經常半夜拎著小枕頭，跑到我們床上，還堅持要“睡在爺爺奶奶中間”。有一次，我哄他睡覺，兩人眼皮都打架了，他還緊緊拽著我的衣角，迷迷糊糊地問：“奶奶，我能叫你一聲媽媽嗎？就叫一聲。”我一下子就清醒了，那份心酸、愧疚，直到現在回憶起，還讓我挖心挖肺地難過。等我緩過神來，說“好”的時候，趙佑已經睡著了。我看著他微微皺起的小眉頭，輕輕翕動的小鼻子，突然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我和老伴互相督促，每天再忙都要抽出時間去操場跑步，除非刮風下雨，否則從不間斷。我倆約定，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活滿80歲，護著趙佑大學畢業才能閉眼。

我這一輩子，踏實做人做事，唯一的遺憾就是虧欠孫子太多太多。從小到大，兒子所有重要的人生事件我都積極參與，甚至過度參與，很少拒絕兒子的要求。以至于讓他有了一種錯覺：“不管我什么事情沒處理好，我媽總是會給我兜底的”。如今，我拒絕了兒子“帶二胎”的請求，明確地告訴他們夫妻，“我給兩任兒媳一人帶了一個娃，很公平”。

我學會了拒絕兒子，雖然晚了點。但是為了第三代，現在開始也許還來得及。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