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的婆婆懂得缺席

孟麗萍

1

公婆搬來我們小區住，沒想到半年不到，我和婆婆從前的相敬如賓，如今卻變得怨聲載道。

“小林，小寶的運動褲穿反了，就這么在學校反著穿了一整天，同學該笑話他了。以后小寶每天起床穿好衣服，你最好幫他檢查一遍。”那天下了班，我剛踏進家門，皮包往沙發上一丟，婆婆就開了口，言語里夾著一絲埋怨。剛從一天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來，正想回家放松一下神經，沒料到婆婆又給我布置了任務。我敷衍著回她：“小寶都八歲了，可以自己檢查。”

婆婆瞥我一眼，不太高興，她說：“阿宇直到上初中，每天早上的牙膏都是我幫他擠好的呢！”婆婆的言下之意我懂，是怪我帶孩子不盡責，不如她細致唄，她年輕時在國企做份閑職，時間精力可比我充足多了。如今工作節奏這么快，回家再帶孩子，給他輔導作業，我簡直精疲力盡;再說了，這種小事應該教孩子自己去做，慢慢培養他獨立才對。我心里升起種種不滿，但想著婆婆年齡大了，觀念難免陳舊，我也就沒有繼續頂撞她。

我媽幫我帶小寶直到他幼兒園畢業，后來她身體不太好，帶小寶的事只能交給公婆。于是阿宇幫公婆賣了遠處的老房子，在我們小區給買了套二手房住。住得近，方便小寶的上學接送，我們在公婆家吃完晚飯，再接小寶回家，節約了很多時間。

跟公婆不住同一屋檐下，只隔一碗湯的距離，本以為這樣的模式，我們可以相互照料、相處融洽，只是時間久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一點點堆積，我和婆婆的矛盾也日益激化了。

一天，在公婆家吃完飯，我正準備換鞋回家，婆婆趕忙去陽臺給小寶拿鞋，把鞋遞給小寶的時候，她自豪地說：“小寶啊，看奶奶給你把鞋刷得多干凈，你每天放學回來，奶奶就給你把臟鞋刷得跟新的一樣！”小寶望著婆婆，奶聲奶氣地對她說：“謝謝奶奶，奶奶真勤勞！”婆婆聽完，笑得合不攏嘴。接著小寶又轉頭對我說：“媽媽，你真懶！”一旁的公公聽了小寶的話，立馬批評他，這么說媽媽不對。盡管如此，我還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分明是婆婆在小寶面前說了我壞話，小寶才會這么說我。我沒好氣地對婆婆說：“媽，您不必這么辛勞，我給小寶準備了三雙鞋，一到兩天換一雙穿，鞋臟了周末我一起刷。”婆婆的笑容凝固了，表情很不屑，她說：“每天隨手刷了多好，堆在一起刷，周末多累啊！”

婆婆的話里分明帶了刺。“媽，您每天就是送下孩子，做點家務，當然能做到面面俱到。我白天工作，晚上帶孩子，哪來這么多精力？”我憋著氣，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是啊，就你一個人辛苦！”婆婆氣呼呼的，昂揚的語調里滿滿的嘲諷。

“都少說兩句！”公公聽不下去了，不耐煩地打斷了婆婆的話。我欲言又止，憤憤然拉著小寶，轉身下了樓。

2

第二天，阿宇出差回來，得知我和婆婆置著氣，跟我長談。他說理解我的不容易，他的體己話讓我的氣消了大半，但我還是不肯去婆婆那吃飯，跟婆婆和好。過了幾天，阿宇硬拉著我去婆婆家吃飯，他說他和公公也做通了婆婆的思想工作，大家都退一步。心想著都是一家人，磕磕碰碰再所難免，于是我順從地跟了去。

那晚，我拿筷子，她端菜，我和婆婆看似配合默契，可我們誰都沒主動說話。一天，婆婆讓阿宇幫忙在淘寶上買幾件衣服。我坐在一旁看著沒吱聲，心里明白，以往婆婆都是找我代勞，現在找阿宇，分明是她心里有了隔閡，而我的心也仍是鼓脹著的，我們忙工作，她做后勤，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暑假，我們請了年假，打算帶小寶去海邊旅游，公婆則得空去外地參加同學會。不巧的是遇到臺風天氣，我們的行程被迫擱淺。不能出遠門，帶著小寶在市里玩玩也挺好，可吃飯卻成了大問題。在外面吃了兩頓后，小寶鬧起了情緒，嫌外面的飯菜不好吃，堅決要我在家做飯給他吃。第二天，我只得一大早奔向菜場。擇菜、洗菜、燒菜......我在悶熱的廚房忙了一上午，把菜端上桌時，早已汗流浹背。我忍不住直呼：“這大夏天給家人做飯的都是真愛啊！”說完這話，我立刻想到了婆婆，她每天穿梭在悶熱的廚房，也很辛苦！

“老婆，這韭菜太咸了！”阿宇吃一口菜就開始吐槽。“媽媽，牛肉絲不好吃！”話音剛落，兒子又開始抱怨。這做頓飯也真不容易，我郁悶極了。忽然我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我們平時不也這么抱怨婆婆的嗎？不管嚴寒酷暑，婆婆都在狹小的廚房，每天做飯、刷碗，我有想過她的不容易嗎？想到這，我的臉有些紅。

幾天后，公婆回來了，一切如常。只是吃完飯后，我主動收拾起碗筷，我對婆婆說：“媽，以后鍋碗我來洗吧！”婆婆先是客氣地說“不用”，我堅持了幾次，她才欣然接受。

婆婆的那次偶然缺席，讓我懂得婆婆的恩情，體會到她的不容易。可生活中我也有我的苦：阿宇常出差，為了照顧小寶，出差的工作我一直申請不去，為此錯過了幾次加薪機會;為了能按時下班，回去帶小寶，我時常趕工作顧不上午休。我不由得想：若是有機會，我也能巧妙地缺席下，讓婆婆也理解下我的難處多好！

不久后，公司接到個緊急項目，派我去北京出差，這次我沒有推托，心想或許這是次缺席的好機會呢！那一周，在工作中忙得昏天暗地，項目快結束的時候，我給阿宇打了視頻電話。幾日不見，電話那頭小寶興奮得大喊大叫，追問我什么時候回家？阿宇在一旁長吁短嘆：“這些天輔導小寶作業累癱了，簡直老血噴一地，你快點回來吧，我快頂不住了。”鏡頭里我看到婆婆的身影，隱約聽到她那聲輕輕的嘆息：“哎，都不容易！”

3

出差回來，婆婆特意準備了一桌菜，大部分是我愛吃的，飯桌上她語氣平緩地對我說：“小林啊，辛苦了，多吃點！”我能感覺到婆婆態度的變化，她簡單的幾句話拉扯著我的心，我哽咽著說：“媽，咱們一家人，誰都不容易，您也很辛苦！”婆婆看向我，眼里滿是動容。

過了幾天，婆婆包了一袋子小餛飩，讓我帶回家，她說：“這小餛飩放速凍，早上往鍋里一下，一會就能吃上了，你工作辛苦，早上多睡會兒。”我接過小餛飩，心里暖暖的。

一個周末，大舅給婆婆發來視頻，他正帶著大舅媽在浙江山區避暑，大舅說那里山清水秀，微風清涼，很是愜意。婆婆聽了羨慕不已，掛斷電話，婆婆對公公小聲嘀咕：“哪天我們也能過點隨心的日子就好了。”公公在旁連聲附和：“快了，快了！”

他們的話我都聽在了心里，晚上跟阿宇聊起，公婆為了幫我們，束縛了手腳，我們是不是可以想辦法，給他們放放假，讓他們過些順心的日子？最后，我們商量一致。

那天，吃完晚飯，阿宇對婆婆說：“媽，我們商量了，以后周末我們自己開伙，您和老爸好好休息，時間自由安排！”婆婆望向我，眼神似乎在詢問我的意見，我朝她點點頭，婆婆微笑著問：“沒我做飯，真的行？”我輕快地回她：“媽，咱試試唄！”“好，咱試試！”大家“呵呵”地笑著。

周末，我做飯，阿宇負責刷碗，慢慢習慣了，我們的小家變得煙火氣十足。公婆一到周末，便約上三五好友聚餐游園，日子越過越閃亮。為了讓公婆去國外開開眼界，我和阿宇偷偷幫他們訂了去日本的郵輪游。臨近國慶，我特地請假負責小寶的接送，婆婆得知我們為他們安排好的一切，滿滿地感動著。

假期里，婆婆發來照片，甲板上她挽著公公的手臂，陽光下兩人臉上的笑容閃著光亮。

偶爾巧妙的缺席，讓我和婆婆都明白了，一個家庭里沒有誰是容易的，為此我們也找到了更為和諧的相處方式。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