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瑩瑩
摘要:《吉姆爺》以其對人性、道德的批判和獨特的敘述手法受到廣大評論家的關注,被認為是康拉德的杰作之一。運用空間理論探討《吉姆爺》中空間建構的方式及其意義發現,康拉德借助多線索并置敘事、多聲部敘事與印象主義手法在文本中創造了獨特的空間形式,又通過對地理空間、個體的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層的調用,在小說中創造了大量的空間隱喻,既豐富了小說的藝術表現形式,又提升了作品的社會內涵和主題深度。
關鍵詞:約瑟夫·康拉德;《吉姆爺》;空間
中圖分類號:1561.0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539(2020)06-0075-06
一、引言
康拉德被公認為英語文學中的一流作家,單憑《吉姆爺》就可流芳百世,理查德·柯爾稱:“毋庸置疑,康拉德作為小說家的名聲主要是靠《吉姆爺》這部小說建立起來的。”故事中“帕特納號”即將要沉沒時,主人公吉姆看到一些官員不顧乘客的性命拼命地搶奪有限的救生艇,十分鄙夷,但是關鍵時刻他自己也本能地跳了船,為了躲避輿論他在馬洛的幫助下去了東方的原始森林,最終害死了酋長的兒子,也釀成了自己的悲劇。自從一位評論家把小說里的故事描繪成真實事件,說“帕特納號”郵船真的沉了,只有幾個人死里逃生,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轉向對這本書的研究。評論家和學者們的研究視角新穎獨特,主要從道德批評、后殖民主義批評、敘事學、精神分析等角度去闡釋,但較少人從空問的角度深入地剖析《吉姆爺》,因此本文主要從兩個方面探析康拉德在小說中的空間建構,一是從敘事手段角度分析文本形式空間的構造,另外從地理空問、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方面探討了小說的空間隱喻。
18世紀,萊辛在《拉奧孔》中指出,小說因語言媒介的因素具有時間性特征。到了20世紀初,一些作家開始打破以時間為順序的線性敘事,作品中呈現出空間化趨勢,對小說這一文類的敘事形式進行了革新。1945年,美國學者約瑟夫·弗蘭克在《現代文學中的空間形式》中首次提出“空問形式”的概念。他認為:“在我們所指的小說空問化的形式中,就場景的持續時問來說,至少敘事文的時間流被中止了:在有限的時間域內,注意力被固定在各種關聯的相互作用中。這些關聯在敘事文的進展中被獨立地并置著;該場景的全部意義僅僅由各意義單位自身的聯系所賦予”。現代小說通常采用特殊的敘事手法來摒棄傳統的線性敘事模式,讀者需發揮主觀想象才可以把握故事脈絡。弗蘭克的論述對之后的空問理論發展產生深遠影響。20世紀70年代,亨利·列斐伏爾在他的著作《空間的生產》提出“社會空問”的概念,他認為空問與社會生產密不可分,“(社會)空間是一種(社會)產物”,這一概念表明空間具有社會性、歷史性和文化性的特征,因此本文在弗蘭克、列斐伏爾等學者的空間理論的關照下來探析康拉德在《吉姆爺》中的空間建構,以期為解讀該文本新啟發。
二、外在形式:敘事的藝術
作為“‘形式和方法的創新者”,康拉德在繼承英國文學傳統的基礎上大膽革新,打破了小說的時間敘事傳統,通過多線索并置、多聲部敘事和印象主義手法淡化時間流和促進讀者心理感知效應,因此小說中產生了空間化的現象。《吉姆爺》作為康拉德第一部成功的長篇小說,可以說集中體現了高超的藝術表現力和獨特的藝術追求。
(一)多線索并置
自“空間形式”概念提出以來,學者們不斷對這個概念進行補充和延伸。埃里克·s.雷比肯將文本實現空間形式的方法從并置手段轉移到情節和敘事上,他認為“一個敘述不但使它所反映的事物陌生化了,而且引導讀者意識到了閱讀時問和實際時間之前的對應的韻律。……這些韻律就能調整我們的意識活動,結果,依靠特殊的技巧,至少我們會不知不覺地、或多或少地接近共時性”,這種共時性體現的就是一種空間性。作為最突出展示康拉德多樣化敘事手段的作品《吉姆爺》中,多線索并置的敘述手法在小說中產生了豐富的空間形式,因為面對多條并置的故事線索,“迫使讀者應對同時發生的各種行動,因而它們侵蝕了時間的發展,并以一個比較靜止的統一體取代了這種發展”。首先,吉姆與馬洛的關系是貫穿康拉德復雜性敘事中的主線。馬洛從一開始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密切關注著馬洛,對于其跳船的動機發出持續的追問。盡管馬洛作為敘事者和小說主角的雙重身份使他講的故事顯得錯綜復雜,但是在小說主題部分仍然不可忽略較單純的成分,即馬洛與吉姆之間的友誼。同時,康拉德還運用了并置藝術中劃分的異類并置(人物、事件彼此對立),在故事主線之內夾雜了不易察覺的雙重線索,那就是吉姆和馬洛作為兩個成長人物的故事,“即年輕主人公的探求和他經驗豐富的指導者都經歷了變化”。一個是開始十分有信心、最后對吉姆的逝去或者說對集體共同信仰的逝去都發出了哀嘆的馬洛,而另一個是在不切實際的虛幻理想與現實社會沖突中走向滅亡的吉姆。更重要的是,幾條故事線索彼此對立、交織,在不同人物、事件、主題的相互對照中呈現出空間化的效果。此外,文中各種復雜的敘事手法打破了線性敘事進程,如倒敘、轉述、多角度敘述,使幾條線索同時發展,又相互交織、相互影響,這就需要讀者細讀、重讀小說去把握理清故事脈絡,雖然這是可能實現的,但是在對細節審慎的注意過程中讀者已經失去了和時間的聯系,沉浸到空間意識中。
(二)多聲部敘事
討論康拉德的敘述技巧免不了對其作品中敘述聲音的關注。在《吉姆爺》中,不斷切換、此起彼伏的敘述聲音構成了康拉德不確定敘事的要素之一,同時這個要素本身又直接導致了文本空間形式的產生。小說中主要有三種敘事視角,包括全知全能敘述者、馬洛敘事以及其他角色敘事。首先,全知敘事者描述了吉姆受流行文學的影響而渴望成為英雄,但他從未真正“經受過海上那些大風大浪的考驗……那些考驗能說明他的抵御能力并揭示他偽裝背后的真實面目”,可以說第三人稱敘述者客觀而富有洞察力的描述給讀者留下強烈的第一印象,讀者可能因此想象吉姆的缺陷而帶來的毀滅性事件。然而,從第五章開始,第三人稱敘述者的權威性很快因馬洛的敘事而受到質疑,讀者的第一印象也隨之被推翻,從他們對吉姆外貌描寫的不同便可分辨。全知敘述者眼中的吉姆是個普通的在水上兜生意的人,“他差個一兩英寸不到六英尺”,表現出“一種頑固的自負”樣子;馬洛卻認為吉姆“簡直是陽光沐浴過的最有希望的小青年了”,“他在外表上是那種典型的給人良好印象的傻瓜”。兩種不同的聲音讓吉姆的形象變得模糊、不確定,讀者陷入迷惑不解中。盡管有評論家聲稱馬洛角色的安排讓吉姆的故事與作者的個人經歷區分開來,使其更具真實性,但是另一方面馬洛的敘事聲音使康拉德不確定敘事特色達到頂峰,“全知敘事曾帶給讀者的清楚、確定感被完全摧毀”。馬洛常常提問一些他自己也無法解答的問題,看不明白“霧”中的吉姆,對吉姆的評判也只是他的主觀想法或者復述其他人的看法,不具備傳統全知敘述者敘事的確定性。因此全知敘事者的可靠性遭到質疑,馬洛敘事的可信度尚未確定,而夾雜的其他聲音更加使讀者疑團滿腹,比如當吉姆的審判成定局,吊銷其航海證書時,就有數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切斯特認為吉姆的人生完了;斯坦利同情吉姆的處境;朱厄爾十分贊賞吉姆的為人處事;馬洛則聲稱吉姆只是我們當中普通的一員;而吉姆本人則自認倒霉,碰上不幸的事。可見,眾多敘述者聲音相互博弈,眾說紛紜,貌似一場“國際論壇”,讀者在不同的敘述聲音之間馳騁,再加上讀者的聯想和猜測,這些因素共同匯成一股自由穿梭、游動不止的意識流,空間性在讀者腦海中呈現。
(三)印象主義手法
康拉德致力于追求革新的藝術表達形式,而強調瞬間印象的印象派畫風給予了康拉德創作靈感,他認為小說也“應該是一個通過感官的印象”,不再按照時間順序平鋪直敘,而是注重感官印象去再現人及其經驗。在康拉德看來,“對印象的生動表現要比對平凡事物的客觀再現更富于動力感,它的效果更像是未加工過的感覺,像是原始狀態的心理體驗材料”,因此在閱讀具有印象主義元素的作品時,讀者體驗的是敘述者個人的主觀印象,要獲得客觀事物的真相則必須拼湊各種零碎的、主觀的印象,直至事物的真實面貌浮出水面。伊安·瓦特曾用一個詞來描述印象派手法的特點,即“延遲解碼”,它指的是作者通過延遲解碼,以此“展現一種感覺印象但不給予命名或待后來再做解釋,這樣把我們先直接帶人觀察者正在感知這一時刻的意識,然后才揭示這種意識的原因”。對于暫時難以理解的事件和印象,延遲解碼這個概念會起到幫助作用。小說中關于吉姆的直接描述并不多,但全知敘述者在第一章介紹吉姆的家庭背景和接受訓練的信息很關鍵。他出生于牧師家庭,在道德修養方面應該深受熏陶,而且他在“遠洋商船隊指揮員訓練艦”上接受過正規的訓練,在這樣良好的家庭背景和精英教育的環境下,吉姆“頭腦清醒,體魄健壯,精明出眾”,這些簡單的背景信息通常暫時不能被理解它的意義和重要性,甚至被忽略,但是當讀者把前后文各種碎片化的印象進行分析、比較和整合后,就會發現這些背景信息和后文吉姆跳船事件產生鮮明對比,慢慢地可以明白在全知敘述者的描述中吉姆給人的第一印象事實上使吉姆后來的跳船行為顯得始料不及和令人唏噓,強調了吉姆所犯錯誤的嚴重性,并且使讀者對吉姆為自己辯解更加地懷疑。因此,對于感官印象化的事物,人需要經過一系列的心理反應,理解其中的含義存在延遲,但是人的意識是闡釋意義的重要因素,在意識的空間網絡中拼湊、粘貼印象化的描寫才可以掌握事物隱藏的意義。
總之,康拉德的敘事比傳統的敘事模式更復雜、多變,弱化了時問標志語,淡化了故事情節,展示不同敘述者對同一人物的不同敘說和闡釋。毫無疑問,這樣的敘事凸顯了敘事的空間效果,敘事結構實現空間化,這對于康拉德來說更有利于塑造他筆下那些性格矛盾、褒貶不一的人物,也更有利于揭示現代人本身所具有的復雜心理。另外,康拉德還運用類似于印象主義繪畫的創作方法去描繪人物,小說的立體空間得到進一步強化,從而更有力地表現了作品的空間形式。
三、內在隱喻:帝國空問與反帝國空問
康拉德不僅重視空間形式的生成,而且也在作品中調用了許多的空間隱喻。在他所生活的時代,歐洲帝國主義國家在海外殖民掠奪,殖民地遍布各個大陸,歐洲版圖得到充實,同時也將數百萬的非洲人和亞洲人置于死地。令人驚訝的是,除了那些歌頌帝國主義的作家之外,大多數作家對帝國暴行沉默不語,而康拉德是一個杰出的例外,這或許和他的波蘭身份有關,同樣遭遇祖國被帝國瓜分的經歷讓他能較客觀地審視歐洲帝國主義,從作品中反思和反抗現存的帝國統治秩序。
(一)地理空間
二十多年的水手生活讓康拉德對大海有特殊的眷念之情,在作品中廣涉這一題材使他素來有“海洋作家”的稱號,而他本人則非常排斥這個標簽,或許海洋對于康拉德來說并非停留于經驗層面上的認識,而是包含了更多的象征意義。弗雷德里克·杰姆遜認為,大海對于康拉德來說是個具有雙重含義的空間,即想象空間和意識形態的空問,它既是“墮落的浪漫語言和白日夢、敘事商品和‘輕文學的純粹干擾空間……它本身也是一個工作場所,也是帝國資本主義把分散的灘頭陣地和前哨陣地聚集在一起的要素,通過這個要素,帝國資本主義慢慢實現了對全球前資本主義外圍地區的滲透。”海洋既是吉姆實現堂吉訶德式理想的舞臺,也是大不列顛帝國意識形態建構的場所。船舶空間作為海洋空間重要組成部分參與了大英帝國話語建構的過程。吉姆最初就是在東方各港口靠給輪船貨商拉生意為生,“他的工作是,只要有船要進港停錨,就跟其他同行比著從船帆、蒸汽、木漿底下跑過去,做出興高采烈的樣子同船長打招呼……”海洋已經不再是靜態的空間,而是由人和社群組織形成的社會空間。事實上,通過船舶運輸實現跨國別資源流通,從而擴大了大英帝國的勢力范圍,實現對殖民地的管轄。因此,康拉德筆下的主人公從事或冒險或征服的海洋空問參與了大不列顛帝國意識形態的建構,是人類空問實踐的場所。
《吉姆爺》不僅體現了康拉德潛意識中的殖民主義傾向,同時也反映了康拉德在親身經歷殖民行徑后的反思以及由此產生的對帝國主義的矛盾態度。在故事的第二部分中,小說的地理空間轉移到了原始森林。在西方人眼中,遠在帝國中心邊緣的東方世界是野蠻的、未開化的,而在康拉德筆下,這些景觀都被賦予了不可知的神秘色彩,充滿了冷漠與敵意。當吉姆沿著一條河初入帕圖森時,一群猴“在他路過時侮辱般地喧囂著”;那晚的月光“像一個精靈從墳墓中升騰出來”;屋子周圍的河邊“成了一排擁擠、模糊、灰色、銀色的形狀,混雜在團團黑影當中,就像一群幽靈似的形狀飄忽不定的生物”。這些獨特的修辭策略正是康拉德刻意為之,通過借助熱帶叢林的空問表征,被西方話語貶低的東方世界部分地恢復了它神秘的魅力,正如張德明教授所說,“反帝國的空間表征采用的第一種手段是將敘事語境神秘化和再魅化”,再魅化突顯了東方世界本身蘊藏的反殖民和反剝奪的原始力量。由此看來,在這帝國反帝國的空間的表征中已經預示了小說人物和情節的走向,同時也反映了康拉德對西方殖民主義的懷疑和否定。
(二)心理空間
康拉德所使用的空問隱喻也體現于人物的心理空間這一維度。列斐伏爾認為,“心理空間是人的思想的空間,它是能夠被文學和文本、話語和語言等解碼的‘加密現實”,而康拉德非常擅長于深刻而細膩地刻畫人物心理,《吉姆爺》也被稱為“是一部心理分析學說尚未出現前的心理分析小說”。雖然康拉德對吉姆的直接描寫并不多,但是仍然可以從文中構建吉姆多維、立體的心理世界。海上生活和流行文學的閱讀滋生了他浪漫主義的英雄夢,不斷幻想著自己與大海搏斗、與原始部落斗爭、英雄般地激勵和拯救處于絕望中的人們……然而吉姆虛幻的浪漫主義夢想實際上是西方文明的理想化身,建立在不具可行性西方理想上的觀念不僅導致吉姆失去了自我,也因不可能的至高理想使自身的存在變得虛幻。而且每次當他沒有做出符合理想標準的行為時,便把責任推給外界并重新堅定地聲明自己具備英雄般的道德與氣魄,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便能向全世界證明他能夠達到西方理想的標準,這樣吉姆牢固地建構起虛假空間,孤獨感加深,并且伴隨吉姆進入帕圖森直至死亡。
剛進入帕圖森,當地人對吉姆十分謹慎和害怕,但是當吉姆幫助多拉明戰勝另一派勢力,解決當地長期的紛爭和實現和平的時候,他變成了令人尊敬的吉姆爺,從那之后吉姆的每句話都被奉為金科玉律,可以說,遠在西方世界另一端人們的認可和信賴契合了吉姆原本的幻想空間,同時也使其更加封閉。與此同時,吉姆作為外來白人,其自身神秘的特性難以被當地人解讀,并且來自西方國家的優越感也不可能使吉姆真正和帕圖森融合。即使是吉姆的妻子珠兒也難以走進吉姆的心中,總是被巨大的恐懼感包圍,吉姆對于他們來說始終像個“謎”一樣,而吉姆本身也從未真正接納他的妻子包括當地的一切,原始森林對他來說只是實現其權力統治的場所,最終因無視和誤讀現實的帕圖森造成悲劇。這點從戒指也可以看出,把象征著當地圖騰力量的戒指誤以為是他開啟統治帕圖森的鑰匙,沉浸于自己幻想世界的吉姆對環境氛圍的模糊不清和空間的不斷切換,使其不能閱讀自身所處的現實世界,從而陷入隔離、痛苦的幻想世界,最終走向死亡。
(三)社會空間
對任何文本的解讀都離不開社會背景和特定歷史條件,將《吉姆爺》放置在歷史長流中會發現一段特殊的歷史時期。在19世紀末期和20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沒有什么比歐洲帝國主義更顛覆性地重塑了這個世界。從頭頂懸掛的煤氣燈,到不斷擴建的鐵路網和結束風帆時代的蒸汽船等,這些代表社會轉型的符號意味著傳統生活方式的改變和城市空間的劇烈重組。然而正是殖民擴張的力量加速了城市化和工業化,同時開拓了廣闊的地理空間,推動全球資本流通,從而形成帝國勢力以歐洲為中心向其他大陸發散。西方馬克思主義學家F.R.詹姆遜說:“除了愛爾蘭文學和喬伊斯作品的特殊情況外,我們都可以在空間上窺見帝國主義的蹤跡,它們作為形式癥候存在于第一世界現代主義文本自身的結構內部。”《吉姆爺》中康拉德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滲透昭然若揭,吉姆試圖開發帕圖森,開墾土地,開辟咖啡園,將其完全打造為另一個西方附屬的殖民地,他以主人翁的眼光看待那里的一切,滿懷自信地決定在那里待下去,以為能躲避之前的丑聞,但結果還是失敗了。
當在法庭上接受帕特納號事件的審判之后,吉姆就想法設法離開輿論的是非之地,他“轉到另一個碼頭,一般是越走越往東……有人相繼在孟買、加爾各答、仰光、檳榔嶼、巴達維亞見過他”,但是吉姆逃跑的速度仍然趕不上消息傳播的速度。這歸因于生產效率的提高和交通工具的改進,其加快了信息的傳播速度,壓縮了空間上的距離,改變了人們的感知和生活方式,于是人們感知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小”,吉姆找不到藏身之處,被趕人了原始森林。帶著全球市場的空問邏輯,吉姆進入帕圖森,試圖將其納入全球市場的一部分。由此可見,殖民化、市場化、全球化已然將個人與世界緊密聯系在一起,在這樣的全球性空間中,中世紀的英雄羅曼司顯然難以成立。可以說,康拉德通過他筆下的人物訴說了新型社會空間對個體的壓抑,同時也體現了他對帝國統治秩序的質疑和挑戰。
四、結語
作為康拉德非常重要的一部長篇小說,《吉姆爺》通過豐富的空間形式和空間隱喻實現了小說的空間建構。在空間形式方面,康拉德通過復雜多樣的敘事手法創造了小說獨特的敘事藝術,表現了文本內涵的復雜性與多義性,其次通過康拉德擅長的印象主義手法賦予小說如繪畫般的想象空間;在空間隱喻方面,康拉德通過帝國反帝國的空問表征斥責了虛偽的帝國主義行徑,而在心理空間和社會空問角度,我們看到在帝國主義擴張生產出來的新型社會空間中個人的自我認同危機和英雄夢的虛幻,地理、心理和社會三維立體的空間隱喻在小說中鋪陳開來。總之,康拉德在《吉姆爺》中對空間層面的關注不僅拓展了文學表現形式,而且提升了主題深度和賦予了深刻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