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著時光去愛

周金花

“來，再吃一口好不好？”

“筷子要用手指的力量，不是握在手心里。”

“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慢慢來，別害怕！”

……

第一次吃飯，第一次用筷子，第一次走路……乍聽這些話，是不是像父母在耐心教導(dǎo)自己的孩子？可是眼前卻是位二十六歲的年輕姑娘，聽不懂他的語言，對他傻傻地笑著，自顧自地扭著衣服的一角，嘴角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突然間又哇哇大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他連忙拿起毛巾輕輕地去擦去抹，附在她耳邊柔聲地安慰道：“別怕，別怕，有我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鼻子發(fā)酸，眼眶熱熱的，擔(dān)心她看到自己的眼淚，便趕緊轉(zhuǎn)過身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從前的種種。

那時候，他還是部隊(duì)步兵四級軍士長，二十六歲的他年華正茂，每次回家探親，父母長輩們便忙著給他張羅對象。女方聽說他無房，又遠(yuǎn)在部隊(duì)，幾次相親都不了了之。

直到遇見她——

他開門見山：“我在部隊(duì)服役，什么時候退役我也說不準(zhǔn)，可能沒時間陪你……”

她赤心相待：“只要咱倆真心真意，無論多久，我都愿意等你回來！”

一句樸實(shí)而真誠的話語，融化了彼此的心。

雖然分居兩地，可是手機(jī)縮短了彼此的距離。稍有閑暇，兩人便拿著手機(jī)傻笑，你情我意，鴻雁頻傳，感情越來越好，于是決定結(jié)婚。

誰知一場災(zāi)難卻比幸福跑得更快！

那天，他從部隊(duì)拿到了結(jié)婚報告的批復(fù)，兩個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晚上，他們從部隊(duì)吃完飯回來，手牽手在路上散步，暢想著未來的美好。這時，一個醉漢駕駛著貨車從后面搖搖晃晃地駛來，燈光迷離……

嘎——

隨著緊急的剎車聲，他和她被摔出去很遠(yuǎn)，兩個人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他滿身傷痕。在家人的攙扶下，他一步一步來到她的病床前，看到她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頭發(fā)也剃光了，簡直無法想象這就是前幾天還在撒嬌的她，他不停地?fù)u頭：“不可能！不可能！”

醫(yī)生說，她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淤血過多，隨時有危險，要立即做開顱手術(shù)。

心，和他簽字的手，一起顫個不停……接下來的日子，連續(xù)三張病危通知書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不分晝夜地守在她的病床前，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呼喚她的名字，深情地讀著手機(jī)短信，不停地播放她喜歡的歌曲……二十天后，她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看看我啊，我是你的未婚夫！”他急急地喊道。

誰知她一臉茫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甚至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雖然搶救過來了，但腦部受到重創(chuàng)，失去了記憶，智力相當(dāng)于三歲的孩童。”醫(yī)生的話無異于晴天霹靂。他傻傻地怔在原地，久久地回不過神來。苦難這只無情的手，給他們的未來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讓他不知所措。

思索再三，他決定向父母表明心意，又去部隊(duì)請了長假，買來護(hù)理之類的書籍，一心一意地照顧她的生活。

因?yàn)殚L期臥床，每隔一小時，他就給她翻翻身，防止生褥瘡;怕她肌肉僵化，他每晚給她全身按摩兩個小時，累了就趴在凳子上休息一會兒。他喂她吃飯，先教她取面包之類不易滑落的食物，等她學(xué)會了用筷子，又開始教她夾年糕。然后，他扶她站起來。剛開始的時候，她害怕得全身發(fā)抖，大汗直流，在他的鼓勵下，站立的時間從一分鐘，到三分鐘，五分鐘……為了教她練習(xí)走路，他用繩子一頭綁住她的右腿，一頭綁住自己的左手，幫她保持平衡。半年后，她學(xué)會了走路。

除此之外，他教她說話，教她唱歌，教她識字，仿佛在教一個孩子，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進(jìn)步，他都激動不已。漸漸地，她的眼神里開始有了光芒。

上天不可能這么殘忍，我偏要逆著時光，幫她找回從前的記憶！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兩年后，在親人的祝福聲中，他們結(jié)婚了。面對滿席親友，他給坐在輪椅上的她戴上了結(jié)婚戒指。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笑得那么開心，那么幸福，那么甜蜜。

這些年，他拍了很多視頻，有她醒著的，有她睡著的，有她笑的，也有她哭的……他說，等她長大了，我們一起看！

有人說，最好的那一個，不是來自星星的你，而是來自身邊的你。對他來說，最浪漫的事就是陪她長大，陪她變老。而他的不離不棄，便是治愈她最好的良藥。在無情的歲月面前，他們彼此逆著時光去愛。

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