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鈴

一年一度高考放榜。2019年7月初,南京市的程飛和程一鳴父子,流下欣慰的淚水。
18歲的程一鳴以395分的成績,超出江蘇省一本線幾十分。按照志愿,他去夢想中的重點大學電競專業不成問題。可是,1年前,他與父親因為高考鬧得不可開交……
2018年6月,高考結束后,當程一鳴糟糕的成績被查詢出來時,程飛鐵青著臉,一字一句地問兒子:“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程一鳴耷拉著腦袋,兩眼盯著自己的鞋尖,一言不發。
程一鳴是程飛的獨生子。程飛出生于南京,做建材生意,生活上是完全不用愁了,最大的心事就是兒子的前程。
程飛自己讀書少,對兒子的教育格外用心,花錢讓兒子上高價輔導班,并請一對一的家教。程一鳴也不負所望,學習成績雖不算拔尖,但也一直穩中有進,直到他在2015年升上高中。
程一鳴就讀于南京一所不錯的高中,進來的學生,等于一只腳伸進大學門檻了。原本以程一鳴的中考成績是進不來的,是程飛四處花錢找門路,才使程一鳴從外校轉了進來。手續辦好那天,他在家笑瞇瞇地對兒子說:“小子,這就是你的陽關道,好好走著!”
程一鳴聽話地在父母面前點了頭,便一溜煙跑到房間里,他心里惦著正在闖關的電腦游戲。
程一鳴打小就愛玩這些,一開始借爸媽的手機玩,他玩得眉飛色舞,飯都不肯吃。后來家里安了電腦,他更如魚得水,一有空就在游戲世界盡情馳騁。
玩游戲真是太有趣了,程一鳴已經闖到第六十九關,他動作嫻熟地從高空躍入一個房間,一路靈巧地避開各種障礙物,每消滅一個對手,就會爆出一些裝備:武器或者靈藥。程一鳴的積分一直在增加,他雙目炯炯地盯著屏幕,笑意在臉上綻開,他又闖過一關,順利升級了!
在玩游戲方面,程一鳴頗有天分。無論多復雜的游戲設置,他很快就能摸熟,一路過關斬將,戰績豐厚。
在神奇變幻的虛擬世界里,程一鳴渾身充滿力量。高中學習再忙,他還是每天都想方設法擠出一些時間來玩一會兒,節假日更不必說。
2017年9月,程一鳴升上高三,程飛興致勃勃地為兒子挑選要報考的大學和專業,他對兒子說:“學個金融貿易類的吧,以后爸爸的公司都交給你管!”程一鳴卻搖了搖頭,他說:“我想學電子競技?!?/p>
“那是啥?”程飛問。程一鳴解釋了一番,程飛傻了,兩眼直勾勾望著兒子:“你是說你想讀個打游戲的大學?”
程一鳴向程飛解釋,他在游戲中認識了一些朋友,他們是電子競技俱樂部的成員,這是由運動員相聚而成的互益組織。電子競技是電子游戲比賽達到“競技”層面的體育項目,已被國家體育總局批準為正式的體育競賽項。
因此,“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已加入高校增補專業,從網上流傳的一張圖看,國內已有20多家高校開設與電競有關的專業,比如南京的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程一鳴越說越興奮,程飛卻越聽越氣,雖然電子競技并不完全等同于網絡游戲,但卻離不開這個平臺,國際上所有的電競賽事都是基于游戲展開的。
兒子是不是昏了頭了?電子游戲這東西,平時在家玩玩也就算了,哪能當個正經專業去讀。高考,那可是事關一輩子的前程啊。
程飛氣憤地大罵兒子:“看來我以前是太縱容你了,從今天開始,你不準再碰電腦一下!”
“憑什么?”程一鳴急得蹦起來。
“憑我是你爸!憑你是個要參加高考的學生!”程飛語氣堅決,他說到做到,再也不讓程一鳴玩電腦,為了管住兒子,他索性剪斷了家里的網線。
但程飛越壓制,程一鳴越想反抗。家里沒有網,程一鳴就去同學家蹭網,或者趁午休時去網吧。反正他每天上學早出晩歸,父親不能分分秒秒看著他,他省下每天的早餐費,寧可餓一上午肚子,也要去網吧打游戲。
有一天,在外談生意的程飛接到兒子班主任的電話,原來程一鳴中午在網吧玩得興起,一下午都沒去上課,而且,這種事不是發生一回兩回了。
程飛把程一鳴找回家,厲聲喝道:“你還敢不敢偷跑出去上網了?”
程一鳴一聲不吭,父親打也好罵也好,他照單全收。等父親的監管稍有松懈,他又去了網吧。眼看半年過去了,程飛兩父子一直較著勁,程一鳴的成績一跌再跌。
程飛氣急敗壞,跟老婆李玉珍商量:“這小子網癮太大,得送他去個能治他的地兒!”
寒假時,程飛給兒子聯系了一家外地的戒網癮學校,他哄騙兒子說是去見個教育部門的老朋友,開車帶兒子過去了。
程一鳴進了校門很快發現不對勁,高高的鐵絲網、觸目驚心的標語……他聽到負責人向父親介紹,這里實施全封閉管理,每頭清晨就讓學生起來跑操,站軍姿,有經過特訓的專職教官,確保戒除網癮。
程一鳴拋下父親就沒命地往外跑。程飛只得追著兒子出來。
程一鳴兩眼噴火地看著爸爸:“你騙我來這里究竟干什么?”
程飛抓著兒子的肩膀,喝道:“我是要幫你戒網癮!”
程一鳴掙脫了,握緊了拳頭:“什么網癮,這是我的夢想!”報考電子競技專業,他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一心一意把它作為自己的人生追求。他對爸爸大吼:“你想讓我留在這個學校,除非我死了!”
其實,程飛也不放心真的讓兒子上戒網癮學校,臨行前老婆一直勸他,這類學校,體罰學生是常事,有的棍棒抽打,他們就一個兒子,哪敢這么冒險?
帶他來,不過為了嚇嚇他,但程一鳴似乎沒被嚇住,反而對爸爸的行為深惡痛絕,回來時父子倆爭吵了一路。程一鳴連續幾天不吃不喝,不說一句話,跟父母關系降至冰點。
2018年3月12日,距離高考只有100天,程飛拿兒子沒轍,索性把家里電腦又裝上了。他說:“你不就是想考電子競技嗎?我就給你一次機會!今年的高考你自己把握,考不上就別怪我了!”
程一鳴咬了咬牙,在電腦桌前坐了下來,一只手握緊了鼠標。100天的時間飛馳而過,高考成績和程飛料想的那樣,程一鳴名落孫山。
程一鳴夢想的大學是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的藝術與科技專業(電子競技分析方向),這是全國第一個開設電競本科班的學校,高考成績要超一本線不少,還要接受學校面試。他的分數剛過二本線,實力顯然不夠。
看兒子每天垂著頭,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程飛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小子,這就放棄了?”程一鳴抬起頭,爸爸的臉色居然已經放晴了。
原來,在兒子準備高考的這段時間,程飛的思想漸漸轉變過來,他看到了兒子的認真與努力。程一鳴不是只為打游戲娛樂,他是真想投身于這個行業。
程飛抽空了解到,我國的電子競技產業飛速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產業鏈,但是缺乏相關專業人才,“電子競技”專業的誕生正是為了填補這一空白,這其實是一個很有前景的專業。
因為兒子,程飛關注起了電競動態,心里慢慢地理解了兒子,從前,他一味想讓兒子學金融,學貿易,好繼承自己的事業。他擔心兒子選了這條路荊棘叢生風險重重,但它其實也有一片大好風光,更何況,兒子的人生應該他自己做主,不走一走,又怎么知道走不通呢?
“再來一次,敢嗎?”程飛目光灼灼,望著程一鳴。兒子現在需要的是鼓勵,而不是打擊。
程一鳴心潮起伏,高考的落敗,讓他輾轉難眠,甚至偷偷抹淚。他也想了很多,這一年,爸爸打過他罵過他,可還是每天把他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爸爸一心希望他成才,畢竟社會對“電競專業”的認可度不高,他之前反對,也是情有可原。
哪有父母不愛孩子的呢?爸爸只是擔心他走錯了路,使錯了力。事實也正如此,他這一年在網絡游戲上花了太多時間,如果只想靠玩玩游戲就上大學,那真大錯特錯了。
2018年是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電競專業第二年招生,報考人數超過8000人,但最終只錄取了90人,可見競爭十分激烈。
夢想如果只掛在嘴邊,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要想考上自己夢寐以求的學府,還得有真本事才行??!
父子倆找了個機會,坐下來平心靜氣地懇談了一番,彼此敞開了心扉。程飛向兒子檢討了自己的粗暴式教育,他真誠地說:“爸爸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你好好學,咱們再博一回,爸媽一定支持你!”
程一鳴的眼眶濕潤了,他激動地表示:“我愿意再考一次,我會努力的!”
父子倆一番協商,一致認為就高考來說,學習文化課最為重要,從現在開始就要查缺補漏,夯實基礎,不能讓游戲喧賓奪主了,但每個周末,會有兩個小時,是游戲練手時間。
程一鳴說:“以后我一定合理安排好上網時間,主要放在每周六周日的晩上好嗎?但我怕平時管不住自己的手,爸你得監督我?!?/p>
程飛眉開眼笑:“行,爸不僅監督你,還要做你的軍師!”
2018年9月,程一鳴進入高三補習班。為了鼓勵兒子重拾信心,程飛給他配置了一臺最新款的電腦,還買了一些電競專業的相關書籍,和兒子一起看,有時閑了,還和兒子在網絡世界過上幾招。
李玉珍很驚訝,偷偷問丈夫:“你同意兒子學這個了?”程飛向妻子解釋,電競專業未來從事的行業并不單調,包含賽事組織、游戲設計、電競戰略分析、電競節目制作與解說等很多方面。亞運會已經將電競設為比賽,未來也會登上奧運會的舞臺。學得好,是有前途的?!白铌P鍵的是,兒子真的很努力!”程飛笑瞇瞇地說。
自復讀以來,程一鳴真的有很大變化,他讀書相當用功,每晩房間的燈都亮到深夜。父親的鼓勵和認可,給了他向夢想沖刺的理性和決心。
李玉珍也目睹了兒子的變化,而且,她還發現,這父子倆的感情越來越好了。她安心去做后勤服務工作,每天給他們做營養美味的飯菜,把家里收拾得干凈舒適,一家人的心擰在了一起。
時間過得飛快,2019年的高考又快到了。一年來奮力拼搏,程一鳴的成績有了很大的提高,幾次模擬考試,都過了重點線。面對高考,他充滿信心。
這天,程飛向兒子許諾:“等你高考成績出來,爸爸在公司里辦一場電競比賽,讓你試試身手。但你可得考好一點,給爸爸長長臉!”
程一鳴重重地點了點頭,“爸,你就瞧我的吧!”
最緊張的高考時間到了,程飛請假全程陪兒子高考。艷陽下,程一鳴的臉上有緊張,更有青春的自信。果然,高考成績下來,程一鳴以高出一本線幾十分的成績,贏得了重點大學電競專業的通行證。得知消息,程飛與兒子擊掌相慶,那一刻,他們笑得無比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