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老邪

《血疫》是一部令人震驚的非虛構作品,作者詳細記錄了1967年到1993年發生在肯尼亞、蘇丹、美國等地的埃博拉病毒感染事件,不僅十分真實地還原了病毒掠奪人類生命的可怕場景,還將共處同一個生物圈的病毒、人、動物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揭示出來。作者不僅采訪了大量關鍵人物,而且親自組隊探尋病毒疑似發源地,在親身實踐和調研的基礎上,以警鐘文字提醒我們保持對大自然的敬畏,收斂人類的自私與傲慢。
《血疫》的版式設計非常獨特。在進入正文之前,書籍模擬了進入病毒研究室的繁瑣的防護程序,每一頁相當于一道關卡,生物安全級別從0逐升到4,防護措施也越來越嚴格,由此營造出一種既壓抑又興奮的可一窺病毒真相的神秘氛圍。當一切準備就緒,作者才開始了第一個故事的講述。
病毒是什么?
《血疫》的第一個故事發生在肯尼亞,一位叫做夏爾·莫內的糖廠工人,業余的博物學家,在埃爾貢山的一個山洞旅行之后得了一種怪病:最初是惡心、高燒、嘔吐,后來眼珠變成鮮紅色,皮膚出現星狀紅斑,從口中不斷嘔出瀝青般的黑色物質,整個人看起來像極了死尸;最終內臟全部塞滿凝固的血液,同時所有的身體孔竅都涌出大量血液,“血管都會像煮熟的通心粉那樣破裂”,病癥之慘烈實屬罕見。作者在該書第一部分詳細地描述了莫內從發病到死去的整個過程,極其恐怖血腥。《血疫》的封面就寫著斯蒂芬·金的讀后感:“《血疫》的第一章,是我這輩子讀過最可怕的。”
后來經研究證實,莫內是感染了埃博拉病毒。埃博拉病毒是絲狀病毒的一種,曾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非洲有過兩次集中爆發。1976年在蘇丹流行時,病死率為53.2%。埃博拉病毒被世衛組織列為對人類危害最嚴重的病毒之一,即“第四級病毒”。這種病毒主要通過血液傳染,一旦入侵便在患者體內迅速擴散和繁殖,患者內部器官將嚴重壞死并從口中嘔出,最終“七竅流血”而死。
作者以異常細膩的筆觸將人類被病毒侵蝕的慘狀描繪出來,讓我們無不感受到病毒的強大攻擊能力。同時,作者也引導了另一種辨證的思考:病毒其實是不想殺死宿主的,因為殺死了宿主,也就是消滅了自己的寄生之地,它又不得不尋找新的宿主,這其實對它沒什么好處。因此,以病毒的視角來看,在寄生的同時又不會殺死宿主,也就是說可以和宿主和平共處才是它最“希望”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人類其實是病毒的家園的破壞者,正是人類掠奪了病毒的自然宿主,病毒才迫切地需要通過“調整”自身將人類轉化為新的宿主。
作者將埃博拉病毒在各地不斷“微爆發”的故事一一講述出來,從中可以了解到,病毒的存在狀態也是辨證的,它其實是非生非死的生命體。它沒有細胞結構,必須依靠細胞才能繁殖,你可以認為它是一種“死的生命”。我們之所以會感受它“活著”,其實就是它寄生在細胞里不斷地復制自己而已。它活著的唯一使命就是完成自我復制。當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極大數量的復制,并最終撐破所有細胞之后,細胞沒有了,宿主便死了,此時可以說病毒也死了。但是一旦它遇到可以重新依附的宿主,它又復活了。據說某些種類的病毒可以在毫無依附的條件下“存活”5天之久。從這里我們也可以感受到當下新型冠狀病毒的嚴重性和復雜性。
病毒很美麗?
在《血疫》中看到一個非常震撼的對話片段。作者和埃博拉病毒的研究者約翰遜在討論,如果埃博拉病毒可以通過空氣傳播,將會給人類帶來怎樣的后果。
作者問:“你擔心那會是一次威脅整個人類的危機嗎?”
約翰遜:“我想有這個可能——當然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我并不擔心那個。更有可能的是這種病毒有能力按比例減少人口。比方說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九十。”
“人類被殺死十分之九?而你不擔心?”
“假如一種病毒能減少一個物種的密度,那么這種病毒也許還是有用的呢。”
“你覺得病毒很美麗?”
“噢,對,盯著眼鏡蛇的眼睛看,恐懼其實還有另外一面,你說是不是?你漸漸看見美的本質,恐懼越來越少。在電子顯微鏡下看埃博拉病毒,就像欣賞完美的冰雕城堡。這東西那么冰冷。純粹得那么徹底。”
對話到這里戛然而止。讀完后的我卻產生了極度的不適與不安。病毒的有用?病毒的美?這不是反人類嗎?
如果說思想的本質是不安,那么,當價值觀受到極大挑戰的時候,也是重新構建認知的時候。我猜想,在約翰遜的眼里,從一定意義上說,病毒的這種“美”體現在它的入侵使地球啟動了對極度增殖的人類的免疫反應。在《血疫》的最后,作者表達了這樣的認知:人類群落的無限擴張和蔓延,很可能會給生物圈帶來大滅絕,也許生物圈并不喜歡容納五十億人類;大自然有自我平衡的手段,它試圖除掉人類這種寄生生物的感染,說不定艾滋病只是大自然清除過程的第一步。
多么殘酷的結論。
然而很奇怪的是,盡管病毒在全世界范圍內有過多次大爆發,但是最后總是莫名其妙地“自我終結”。書中有這樣一段話:“大自然似乎在逼近我們,高高舉起屠刀,卻忽然扭過臉去,露出微笑。這是個蒙娜麗莎的微笑,誰也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至今,我們仍然不知道埃博拉病毒是否存在空氣傳染的可能,作者在書的最后預言“它還會回來的”,但我們無從知曉它何日再來,也無從知曉它以怎樣的身份而來;至今,我們也仍然不知道新型冠狀病毒的中間宿主是什么,雖然也許很快我們就能戰勝它,但也不得不做好長期與它共處的準備。
惟有保持對大自然的敬畏。地球不是人類的私有財產,在人類之外,還有那么多看不見的生命體要與我們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