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歸巢

文/龍項滔

黃泥坨的冬天，是很少見到太陽微笑的。在湘中以北這么一個高山山區里，寒流的信息異常敏感，天陰沉下來后，風便會從埡口使勁往村里擠，過不了幾天，風和雨便會輪流和我們開一個又一個陰冷的玩笑。

而有些東西是不能勉強的，比如雪。你得等，你得忍受雨和寒冷，你得等待北風使勁在窗外飛。這樣的日子持續的時間越長，雪有可能會下得越大。

黃泥坨冬天的風，只要鉚足了勁吹，整個村子都會顫抖；黃泥坨冬天的雨，只要動情地傾灑，便會濕透整個冬天。黃泥坨的雪，生命卻是短暫、溫馨的。它不像北方的雪，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去沉睡。南方的天氣是不允許它長時間占據整個冬天的——每到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我們就會知道，明天或者后天，天氣就會放晴，雪就融化到陽光里去。

每年的小寒前后，至春節，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逼近年關，那些在城市的霓虹燈下苦苦思念父母、思念妻子兒女的鄉親們，都會急匆匆地往家里趕。這個平日里有些冷清的小山村，也會漸漸變得喧嘩。這里是歸納他們思念和興奮的一個最好的容器。

走親串門，把溫暖的足跡留在家鄉風雨里、雪地里，這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回到了家，把自己一年中的行程做一個簡單的梳理。在祖先的遺像前供上幾炷香，在神靈前許愿，忘掉一年中所有的辛酸，放下所有的芥蒂和仇恨，對每一個人點頭微笑，和每一個人握手寒暄，意味著一年有了一個甜蜜的結局。殺豬、宰牛，在新的一年來臨之前，儲藏足夠多的食物，意味著來年有一個好的彩頭。

在這個飄著雨和雪的山村里美美地睡上一覺，給自己一個懶散的理由；在寒風的呼嘯中縮在被窩里，沒有任何機械的嘈雜，躺在床上，聽雨滴從屋檐濺落地面的歡快聲音。看到勇敢的小鳥飛過寒冷的窗欞。沒有催促，沒有緊張，可以像普通的動物一樣，由生理機能的饑餓引導著起床，安安靜靜地享用食物和安逸。在這里，只剩下我們自己。

有風、有雨、有雪，即使天空是陰沉的，人也是有溫度的，人不像青蛙和蛇，沒有冬眠的技藝，人也不像樹木一樣消極，寒風一吹便脫下外衣。黃泥坨的冬天是一個囤積溫暖的糧倉，雖然陽光很奢侈，但只要你堅持等待，太陽還是會出現的。人只要往前走，便會碰到許多許多的春天。

所以冬天，是一年中最華麗的結局，萬物歸巢，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