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

文/周千鈺

藏，只為不打開那扇窗。窗內灰暗，窗外有光。

我一次都沒有去過西藏，一次都沒有去過。

初二的時候看到一本雜志上幾張灰白的照片，那是雜亂的三團顏色。依稀可辨是幾個灰黑色的行人推著破舊的板車行走，其中一位還趴倒在地。稍微大一點的亮色，是一泊湖光，在最大的那片陰影下，是連綿的雪山。照片下署字：天邊的路。

那是一群朝圣者，在和湖一般顏色的小路上伏倒，這條路伸向湖的盡頭、山的盡頭，直至天的盡頭。

那些虔誠的朝圣者推著一車行囊，一步一步地用腳步、用身體量著路，去往心中的圣地。他們從雪山下匍匐過，對于雪山，他們是那么的渺小，可是我一直覺得他們是背著雪山在走，至少在他們心里是不畏雪山的高和重的。他們還走過青海湖，沿著那一道道千年來如他們身體一般碾過的鹽道，身上一路都帶著青海湖的味道。他們裹著黑色的衣布，我不知它們原來的顏色，卻想著一件無論多么華麗昂貴的絲綢，也經(jīng)不起高原上的炙陽和呼嘯的風沙。白色的雪山下面是幾點黑灰色緩緩拖動的墨，我看得出奇。

那時的想法，青藏高原是我的年紀無法企及的高度。它的高度在于它的荒蕪，它的廣闊。

人類對荒蕪的場所，通常會由心底產(chǎn)生別樣的恐懼感，那樣的恐懼還體現(xiàn)在灰白色的蒼茫對眼球的直接隱射，對心理的威懾。除了你自己的腳印沒有其他，你來過其他生物都沒有來過的地方，這樣的恐懼感不是15歲的我可以承受的。可是后來隨著我的長大，我把這種感覺統(tǒng)一稱為：新奇。

同樣，廣闊的事物也會讓人茫然。在這樣廣闊的境遇里，哪怕有一點風、一點沙都會讓你覺得自己如一片薄葉，揮手即摧。對于習慣了南方小山小河的小朋友，那樣的廣闊讓我手足無措。

高中的時候，身邊熟悉的不熟悉的，在我的耳邊一次又一次描述著他們的腳步如何踏上了我心中那片模糊而又新奇的土地。他們是去旅游、尋友。這種感覺，就像思想的深處從你懂事開始就藏著一粒小小的種子，這一粒種子隨著新鮮空氣以及溫暖陽光的注入，不斷地探出思維的界線。它要用肢體去探索這片不知道是否屬于它的空間，然后扎根讓葉子茂盛。

再后來，我沒有放過任何一切有關青藏高原的信息。我要開啟，我的藏的計劃。這個計劃我將之定位為我這輩子最想完成的事，這件事可以只是一個計劃，必將會成為一個當我有了工作有了家庭，然后回憶年輕時候的美麗故事。

計劃還未開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路線和我的目標。這是我心中藏著的寶盒，我自己也不知道寶盒里裝著什么，更別提讓別人知道。我只有用一把刻刀耐心地在樸素的盒身上雕刻我心中的花樣。沒想到，沒過多久我迎來一位執(zhí)行計劃的共同者，我的女朋友，于是我將我的計劃又定位為我們的計劃。我們一同刻畫著我們的寶盒，等待那一日打開的驚目。這個過程是積累的過程，當然也是生活和戀愛的過程。

下面是我計劃的爛漫版本：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想帶著自己最愛的女子，走到屬于我心里最高的那塊地。我們站在紅山上，我在她背后攬著她，面朝暖暖的太陽，看著陽光從她飄著的發(fā)絲射到我的臉上，那是一種莫名的輕松，一種無論生老病死也會記住的舒適。

我愿求著羌塘草原上的老牧人借我一把剪子，請允許我用這把剪子剪下一撮草地上最肥的牦牛背脊上的毛。我會用它編一尾我自認為最美的穗，攥在我的手心，繞過草地，繞過那五彩的經(jīng)幡，用兩只蜷在一起的手一個個轉過西藏所有的寺里廟里大大小小的經(jīng)筒。雙手合十，伏在佛祖的腳下，直到我覺得那一撮毛，已近被我焐得滾燙，我會耐心地把它們再編在她的發(fā)尖，看著它們肆意地飄。

那邊是一片青稞田，她說過她不喜歡北海道，只愛和著那一波金色的浪一同蕩漾。那邊有山巖，我們就走過山巖，那一定是象雄王國的遺留。是否能讓我們疊在一起的手掌，去觸摸山壁的粗糙。那邊有唐蕃古道，我得翻開那道上其中的一塊青磚，千年前的文成公主是否會給千年后的路人留下哪怕一片腐朽的殘綢。

大昭寺的階梯都陡得出奇，連寺院的后墻也破得出奇。可是我能看到那墻上那石階上一道道的紋，是否有一群人披著紅色的喇嘛服，嘴里如癡地念著佛祖的經(jīng)，手里抹著涂料在上面一點點地畫，風來雨后顏色也一點點地褪。可是我愿意盯著這樣斑駁的色，看著許久，直到想出他們原有的顏色。

納木錯的湖，已經(jīng)靜了好久，可是路過的人，誰能和你一樣呀！找到了那個同你一般高尚的人，卻找不到同你一般廣闊的胸。為什么說你是天邊的湖呢，我用眼睛已經(jīng)把你統(tǒng)統(tǒng)都裝了進去，容不得一點水、一點沙的流走。我不愿你是天的湖，我愿你是我心里的湖。在她恣意的時候蕩著那襲人的波浪，在她深睡的時候，也靜靜地藏在她的身后。

如果能讓我站在一處地方，那里可以遠遠眺望那璀璨生輝的大金頂，我可以用我的手量著和它的距離，是一個手指還是千萬億個手指，我不得而知。因為那一刻，我的眼里塞的都是白色的雪和黃灰色的巖。也許某一刻他們都將融為一體，燦燦發(fā)光。如果有一刻，哪怕只是一秒，我能站在最尖最陡的那一點，那時候必將是我這輩子最自信的時刻，我征服了這個世界的最高點。

我征服了世界最高的點，我繞過了世界最高海拔的大湖，我有手掌頂著天的時刻，白云依在我的指尖，生活還有什么困難能讓我折服。

這就是我藏的計劃與目的。也許那一刻，我還會有茫然，還會有手足無措。那是我對15歲最好的回憶，對畢業(yè)最好的獻禮。我把它們都藏在雪山間、天湖里，還有青春的畫框里。

編后記：

每個少年都曾有一個夢想，都有一處心之所向的遠方。無論那十五六歲時的夢想看起來多么幼稚甚至荒唐，它都是我們年輕過的證據(jù)啊。這篇文章讓小編想起十六歲的自己，最向往的地方是伊犁的昭蘇草原，哪怕至今還沒有去過，它依然是心底熏衣草般旖旎的夢境。

勇敢的少年，希望你有一天能與心愛的姑娘，一起踏上西藏圣潔的土地，手指白云、心向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