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草Flora
林雪是在自家店鋪的門口撿到的陳故。
入夏,天亮得早。林雪打著哈欠推開窗,朗朗海風夾雜著一股潮濕的清新,令人渾身一振。林雪趿拉著拖鞋走出門,差一點兒被橫躺在路中央的陳故絆倒在地。
這是什么情況?
林雪驚魂未定,扶著門框,低頭看腳下那個熟睡的少年。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眉宇清雋,皮膚黝黑。微張的嘴唇不時呼出細小的鼾聲,身上也沒有什么被蓋,黑色的背包隨意地枕在腦后,竟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喂,醒一醒。”林雪道,“你這樣會著涼的。”
少年懶懶地翻一個身,卻是眼睛也不睜,只一個勁兒地低喃:“好,我這就起來。”
林雪煮了海鮮湯,看坐在餐桌對面的陳故一口氣喝了6碗。末了,他毫不客氣地砸一咂嘴,意猶未盡地問:“還有嗎?”
林雪簡直呆住:“你到底什么來頭?”
林雪的父母過世得早,從小她就和爺爺一起生活在這座小島上。小島依山傍水,風景優美似畫。每年夏天,是旅游高峰,總有不少游客前來觀光。于是,小林家就在街口開了一家料理店,幾年下來,生意不錯,口碑也很好。
“我是來環島的旅行……”陳故吞吞吐吐地說。
林雪盯著陳故,上下打量一番,怎么也覺得不像。“那你的自行車呢?”她問。
“壞了……”陳故道。
“怎么不修?”林雪又問。
“沒錢……”
林雪的額頭上冒出冷汗:“那這么說,我剛才做的這些海鮮湯,你也是沒錢付咯?”
“怎么?這是要錢的嗎?”陳故吃驚道。
“不然呢?”林雪沒好氣地說,“我們這是飯店,又不是福利院……”
“對不起……”陳故紅了臉,把渾身的口袋都翻了個遍,只摸出幾塊零錢,“我只有這么多……”
林雪收起碗筷,嘆一口氣,自認倒霉:“算了,你走吧。”
“我很能干的!”陳故站起身來,忽然道,“拜托你,把我留下吧!我可以幫忙的,就當……抵了這頓飯錢。”
事實證明,林雪還是太天真。沒錯,陳故是留在店里幫忙了,他人勤快,做的海鮮湯獨樹一幟,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好評,料理店的生意爆棚。但在扣除了飯錢以后,陳故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小林家不僅要給他發工資,還要給他提供住宿,怎么想好像也是他們吃了虧。
林雪氣鼓鼓地把陳故帶到爺爺面前:“爺爺,您看他啦!”
“怎么了?”爺爺摸了摸林雪的頭,又看了看陳故,“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要真是能吵一架才好呢!偏偏陳故性格溫柔,對林雪的所有安排都言聽計從。“我不管啦,總之您快點把他趕走!”林雪蠻不講理地說。
陳故:“……”
“為什么?”爺爺納悶地看著林雪。
“都是陳故啦,做的海鮮湯那么好喝,現在都沒有人要點我做的啦……”林雪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委屈地說。
誰說不是呢?
在陳故到來之前,林雪是小林家的明星主廚,做的海鮮湯在網上評分很高。很多人千里迢迢趕來,就為了這一道網紅美食。林雪心里滿滿的驕傲,可現在,這一切卻被陳故摧毀。
“這有什么關系?”爺爺安慰林雪道,“咱們店里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啊,說起來還要感謝陳故……你不是一直想買那條漂亮的連衣裙?有了錢,才可以買呀……”
“就是嘛。”陳故站在一旁,小聲嘟囔。
“你閉嘴啦!”林雪大聲對陳故道,“你難道能一直在我們家待下去嗎?等你走了以后怎么辦?如果沒有人再來小林家喝海鮮湯,我和爺爺要怎么生活?”
“原來你擔心這個?”陳故釋然道,“我可以把我的手藝傳授給你啊……”
“我才不稀罕!”林雪道,“陳故,我現在正式向你發起挑戰!”
“什么挑戰?”
只見林雪飛快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海報,陳故定睛一看,原來是全球知名的五星級酒店贊助了今年的海島狂歡節,特別舉辦了一個海鮮湯廚藝大賽,優勝者可以獲得去酒店總部工作的機會。
“我不接受!”陳故把海報丟到一邊。
“你不敢?”林雪問。
“林雪,你是不是傻?”陳故道,“如果去了總部,小林料理店誰來照顧?爺爺誰來照顧?你不要因小失大……”
“誰說我要去總部?”林雪把眉頭一挑,“我只是想用這種公開的方式告訴大家,我才是小島上做海鮮湯最棒的人!”
“那我認輸!”陳故勸說不成,卑微地低下頭。
“來不及了……”林雪堅持道,“陳故,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們都比定了!因為昨天我已經第一時間給我們兩個都報了名,除非你把報名費雙倍還給我……”
海鮮湯是小島特有的一道菜,因為取材方便,工序簡單,其實島上很多人都會做。但想要真正做得清香爽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中味料的調制就是關鍵。
林雪仔細回想了陳故來島后的經歷。
初遇那一天,應該是陳故第一次喝小林家的海鮮湯。莫非他天賦異稟,只嘗一次就會做了?并且還做得更好。林雪覺得不可思議,但廚藝大賽即將開始,她也不好問陳故。
比賽如期舉行,一眾參賽者自沙灘上一字排開,場面頗有些壯觀。
林雪瞥一眼陳故,拿起刀具,有條不紊地開始工作。她的位置上圍觀的人不少,畢竟紅過,影響力還是有的。
可誰知,不一會兒,人群就被陳故吸引過去。
空氣中傳來一股與眾不同的香氣,林雪驀地一慌。耳旁盡是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說的都是她和陳故的競爭。
走著瞧吧,陳故,優勝一定屬于我!
經過兩天的比拼,林雪和陳故分別打敗組內其他成員,成功晉級決賽。賽場布置得十分隆重,不僅請來了專業評委,就連酒店董事長也蒞臨觀戰。林雪心中緊張,再看陳故,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要不要我讓你?”陳故悄悄對林雪說。
“你敢!”林雪道。
湯沸了,食材一一下鍋,林雪覺得自己簡直經受了人生最漫長的一次等待。待到結果公布,她以一分之差敗給了陳故。
“恭喜!”林雪強裝鎮定地同陳故握了握手。
輕快的樂曲響起,陳董事長上臺為陳故頒獎。林雪拼命控制情緒,不讓自己失態。“這個優勝不是我應得的。”她聽見陳故輕聲說,“我決定退出比賽,請各位評委將獎項順延。”
什么?林雪簡直不敢相信。
說話間,只見陳故捧著獎杯,向她走來。林雪一時驚慌失措,這個陳故到底在搞什么?輸了就是輸了,是她技不如人,他不必這樣的!
“林雪,我的海鮮湯是在你的基礎上改良的。”陳故說,“在來小島之前,我就已經對你的海鮮湯做過深入研究,所以這個獎本就是你的!”
“什么?”林雪疑惑了,“可是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你的海鮮湯,想讓這樣的美味傳遍四方……”陳故說,“你不知道,這家五星級酒店是我爸爸開的,之前我不愿按照他的意思去學酒店管理,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都怪你,非要拉著我來參加什么廚藝大賽,所以現在我只有選擇放棄獎項來和他對抗……”
陳故是陳董事長的兒子,林雪知道這個消息以后,震驚了。月色下,林雪斟了茶,和爺爺一起,與他們父子面對面坐著。
“都是我不好。”陳董事長對陳故說,“我不該逼你做不喜歡的事……不過你這脾氣也該改一改,一言不合就一個人出來旅游,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陳故沒有說話。
哦,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離家出走,怪不得那時候陳故身上沒什么錢呢!林雪暗想。
“幸好,你遇到林爺爺他們一家了。”陳董事長繼續道。
平白無故撿了一個大小伙子,林雪不在意,爺爺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看過陳故的身份證,于是迅速去派出所進行核查。很快,派出所證實了陳故的身份,并通知了早已經報過案的陳董事長。
“所以,您怕我在外面風餐露宿,是故意將我留在店里的?”陳故問。
爺爺笑而不語。
“那這次廚藝大賽也是為了我?”陳故又問。
“也不全是。”陳董事長回答,“小島的產業,我們酒店本來就有意開發,狂歡節就算是預熱……不過,最重要的是,你通過這次比賽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另外,兒子,我也想告訴你,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經過了這么多,我已經放下執念,同意你報考烹飪專業,不再強加干涉……”
“真的?”陳故驚喜道。
陳董事長點點頭。
“爸爸,謝謝你。”陳故道。
“你難道不謝謝我嗎?”林雪撅起嘴巴,問,“為了慫恿你參加廚藝大賽,我可是很花了一番心思……”
“原來你也是故意的?”陳故驚道。
“你別小看我,其實我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做海鮮湯第一人呢……”林雪笑道,“當時,爺爺給我講了你的情況以后,我就決定幫你……只要你們父子能夠和解,能夠讓更多的人品嘗到小島美食,我就滿足了……”
陳故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你大學畢業以后要不要來我爸爸的酒店工作?”半晌,陳故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陳故,你是不是傻?”林雪學著陳故的口吻道,“如果去了酒店總部,小林料理店誰來照顧?爺爺誰來照顧?我才不要因小失大……”
陳故“噗嗤”一聲笑出來:“謝謝你,林雪。和你,還有林爺爺在一起的時光,我將永生難忘。”
“也祝福你。”林雪道,“陳故,是你讓我明白了,不管在別人看來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就比如做一碗海鮮湯,只要堅持初心,匠心以待,就會快樂。”
天邊有海鳥飛過,風輕柔地吹過彼此的發梢,林雪和陳故牽起了手,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