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雨晨
接頭暗號真的像影視劇里一樣神秘莫測嗎?接頭暗號這樣的密語又是怎么發展起來的?
接頭暗號,就是彼此間用聲音、動作等特殊方式約定的聯系時的暗號,用來識別、確認自己人,進而展開下一步的行動。接頭暗號的歷史由來已久,其產生與軍事活動密切相關,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
《左傳·宣公十二年》記載了一件事:楚國大夫申叔展與蕭國大夫還無社有舊交,前597年(魯宣公十二年)冬,楚伐蕭,圍困蕭國城池蕭邑,兩軍對壘。申舒展知道蕭國無力抵抗,城破后還無社無處躲藏,于是在兩軍陣前喚還無社出來。
申舒展問道:“有麥麹嗎?”還無社答沒有。
申舒展再問:“有山鞠窮嗎?”還無社仍答沒有。
由于兩種作物都是御寒之物,申舒展進一步再問:“那如果受涼得病怎么辦?”還無社明白了,回答:“那只能從井里救人了。”
申舒展見還無社聽懂了暗語,很欣喜,回應道:“在井上蓋些茅草就行。”
第二天,蕭邑城破,申舒展找到一口蓋著茅草的枯井,呼喚還無社,后者應聲而出。
申舒展與還無社的接頭暗號更像是一種暗語,在環境受限的情況下傳遞信息,將所想表達的內容換了一種說法。
加密的暗語自春秋開始,廣受軍隊青睞。為了防止細作對軍營進行刺探,軍隊駐扎后也采用口令的形式,由哨兵確認軍隊中的己方士兵,因此口令是極為機密的,也正是因此,口令經常更換,鮮有記載。
除了軍事行動以外,接頭暗號也應用于民間。分布廣泛的秘密結社、商幫團體、地域性的社會集團出于維護自身行業利益發展出了成熟的行業密語,也被稱為行話、切口、黑話,形成特殊的語言符號,而本團體的人為了尋求保護或尋找同行,在見面時會使用行業內的接頭暗號。暗語隨著商業的繁榮而迅速發展,其發源于先秦,發達于唐宋,盛行于明清,最終形成了龐大而復雜的語言體系,而接頭暗號,正是這個語言體系對外最初的表現。
接頭暗號為代表的暗語體系發展到近代,被稱為“春典”。
春典,又稱唇典,是走江湖的人不輕易外傳的暗語。春典體系龐大,不下萬言,其詞匯涵蓋生活、情感、生意、思想等各個方面,只有拜師才能傳授,不知春典,寸步難行,也正因此,有“寧給一錠金,不傳一句春”之說。春典中,走叫“竅”、跑叫“扯活”、喝酒叫“抿山”、筆叫“戳子”、褲子叫“登空子”、大褂兒叫“通天灑”……春典包羅萬象,地域與行業不同,詞語會有出入,但普遍都能明白。如果歹人用春典作惡,將會極為隱秘。兩個人販子用春典接頭后,可以說著春典當著被害人的面把價錢談好賣掉。但一般來說,春典更多的是江湖人保護利益和生命的接頭暗號。
江湖人見面,為探求對方是否也是江湖中人,要與對方接頭,使用春典中的詞句與對方套話,稱之為“調(diào)侃兒”,對方使用春典回答,便是接上了頭,做事就會順利。
調侃兒的第一句,經常是互道辛苦,因此有“見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的俗語。據孫福海記述,馬三立到濟南演出,要和變戲法的藝人借地方,用春典與其調侃兒。馬三立與戲法藝人互道辛苦,確定了對方是江湖中人,接上了頭,便用春典交談:
“我們哥倆從天津過來,是團春(說相聲的)的,這幾天念啃(吃不上飯),您能否賞個穴(借個地方)?”
對方馬上明白,不僅借給馬三立一塊兒地方,還幫助其招徠觀眾,一時觀者如堵。散場后,戲法藝人沒走,稱贊馬三立“活兒使得不錯,尖局(表演得好)”。
馬三立回應:“謝謝您,您讓的地方好,粘子(觀眾)也好。”
江湖中使用春典作為接頭暗號,但更多的接頭暗號則出現在特工接頭之間。現在人們一想到接頭暗號,往往是諜戰劇中的場景,一個人緊張地原地等待,另一個人眼看別處卻緩緩走近,說出不明所以卻看似正常的接頭暗號,另一個人用相似的內容進行回應,來往幾個回合,確定了身份,兩個人要么交換情報,要么移步別處。特工接頭的場景讓觀眾看得緊張刺激。
但真實的特工接頭真的是如此嗎?我們來看一段真實的特工街頭對話——
“老田沒來嗎?”
“常來。”
“他還賣菜嗎?”
“對啦!”
“您領我去看看他?”
“有事嗎?”
“請他看電影!”
“好吧。”
人們看到上述對話,一定以為是路上兩個老友在隨意地拉家常,其實,這幾句樸實而正常的對答大有來歷。這是一份真實存在的特務接頭暗號,可以看出,真實歷史中特工的接頭暗號非常樸實,沒有詩意的暗號,沒有奇怪的動作,正常得如同敘舊。這也是特工接頭暗號的性質所決定的。
影視劇中的接頭暗號是突顯編劇才華的重要內容,不論中外,特工對答接頭暗號的部分永遠扣人心弦。有些優秀諜戰劇接頭暗號的設計考究,充分考慮了接頭環境、時代背景、人物個性,也有些接頭暗號過于浪漫,對應簡單,難以保證接頭的順利。
諜戰劇中,接頭暗號一般都在茶館、飯莊這樣便于交談的地點,因此接頭暗號設計要依據環境制定。電視劇《亮劍》中,獨立團團長李云龍和警衛員魏大勇在縣城街邊小攤中接頭,暗號也和吃飯相關。
“老總,要醋嗎?”
“要,不吃醋那還叫老西么。”
“那您是要米醋還是熏醋?”
“我只認老陳醋。”
這套接頭暗號的設計貼合了環境,而接頭人員的第一句回答很可能會普遍出現,因此設計了詢問醋的種類,一個二選一的提問,卻得出了第三種答案,這就會出乎一般人的思維邏輯,使得暗號具有唯一性。
經典諜戰劇《潛伏》貢獻了大量經典臺詞,其中也有多個接頭暗號。余則成的第二個聯絡站設在書店中,因此與接頭人羅老板的暗號以書做文章:
“有匯文版的《朱子家訓》嗎?”
“有,不過不是單刊,是和增廣賢文合本的。”
“民國版的,還是清版的?”
“都有,您要哪版?”
接頭暗號的設計還要具有唯一性,如果暗號設計過于平常,是人就會,很可能會導致接頭失敗。
根據曲波小說《林海雪原》改編的電影戲劇層出不窮,楊子榮深入敵穴與座山雕的大段土匪黑話還遺留有春典半文半白的痕跡,“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火遍全國。大段的接頭暗號中還要有特殊的土匪暗號手勢進行配合,土匪又要考驗楊子榮的隨機應變能力,使得接頭暗號深入人心。
當然,除了嚴肅題材外,喜劇題材的諜戰片會將接頭暗號設計為引人發笑的橋段。法國二戰電影《虎口脫險》中,為了與空軍飛行員接頭,幾個法國百姓誤打誤撞進入土耳其浴室,逢人便唱接頭暗號的歌曲《鴛鴦茶》,如此危險的接頭加上演員夸張的表演,使得“鴛鴦茶,鴛鴦體,你愛我,我愛你”成為傳唱度最高的接頭暗號。
經典的接頭暗號成為影視劇代名詞,人們甚至會忘記電影的名字和情節,但不會忘記接頭暗號。
“你是誰?”
“我是我!”
“押著腕兒?”
“覓著火!”
……
接頭暗號的簡短有趣,使得它們在一代又一代的人心頭上回響。
生活中,接頭暗號又有了新的用處,成為識別特定文化圈子的重要標準,尤其是亞文化圈子中,接頭暗號被解構,賦予新的含義,成員間以接頭暗號玩梗。
其中有想抄作業又不敢明說的學生間的暗語——
“貨帶了嗎?”
“大哥,最近風聲緊……”
玩嗶哩嗶哩鬼畜圈的朋友對此也不會陌生——
“來者可是……”
“諸葛孔明!”
還有學霸的暗號標簽——
“奇變偶不變。”
“符號看象限。”
漸漸地,接頭暗號取材逐漸寬泛,經典小品臺詞,熱血動漫獨白,乃至一些洗腦廣告都成為了接頭暗號。
特定的暗號也成為網絡游戲里尋找本國隊友的標準。游戲限制了打字時間,因此,尋人暗號必須簡潔,經典的接頭暗號在電腦屏幕中被重構,在不使用中文、不引起外國網友注意的情況下,對出暗號成為了“是否是國人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