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褲腰帶

青云子

10歲的林濤最愛跟爺爺趕集，因為集市上人來人往驢嘶馬叫，熱鬧極了，更重要的是什么好吃的都有，爺爺口袋里就是再緊巴，也會給他買上一碗餛飩或者一個油餅的，太好吃了。

可是這天趕集的時候爺爺卻沒有買好吃的給林濤，因為要買小豬娃，爺爺怕錢不夠。爺爺說等買好豬娃后如果還有余錢就買餛飩給林濤吃，林濤聽了只得咽咽口水，蹦蹦跳跳地跟著爺爺找小豬娃。

就在這時，林濤發現集市上有不要錢的好東西吃，那是兩個身著一色工作服的超市人員在賣面包，她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小碟子，碟子內放著一塊塊切好的小小的面包，工作人員拿著話筒大聲吆喝道：“又香又甜的面包，先嘗后買喲，不好吃不要錢。”

林濤看到有跟自個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吃面包，吃完后就走了，并沒有掏錢買，而超市工作人員果然沒有要錢。林濤便拉住爺爺說：“我要吃面包。”

爺爺擺擺手，說：“不許吃。”

林濤急了，叫道：“爺爺，面包不要錢的。”

爺爺臉一虎：“就是因為不要錢才不許吃，小孩子家家的，走！”

林濤委屈極了，可他怕爺爺，爺爺雖然慈祥，但發起火來林濤還是怕的。他只得垂頭喪氣地跟著爺爺走，一邊回頭眼巴巴地看著面包。

走了一會兒，爺爺買好了豬娃，把豬娃放進竹背兜里正要走，就在這時林濤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他發現前面又有一家免費品嘗的，我的個天，這家更饞人，竟是賣辣雞塊的！

只見賣辣雞塊的又白又胖的大姐姐用一種甜死人的腔調高聲叫道：“剛烤好的香噴噴的雞塊啊，免費品嘗，好吃您就買，不好吃您就不買，您幫我揚個名就行了。”

跟剛才賣面包的一樣，胖姐姐的面前擺著小碟子，里面放著雞塊，隔著老遠香氣就撲過來了，那個香啊！林濤看到同樣有小孩子拿著雞塊就跑了，大姐姐果然沒攔著要錢，他的口水一下子流出來了。

可是，盡管林濤扭得像蜜糖一樣，爺爺卻依舊虎著臉，說：“不許吃！”

林濤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爺爺忙拉他，林濤賴著不肯走，爺爺說：“濤子，咱吃餛飩好不好？”

林濤一下子不哭了，爺爺見他這樣，用手指刮他的鼻子，說：“小饞貓，剛才還哭的，一轉眼就不哭了。”

林濤“撲哧”一聲笑起來，雖說有點難為情，但畢竟能吃到餛飩了。

可是爺爺并沒有馬上領著林濤去餛飩店，而是放下背兜，然后伸手到懷里一抽，抽出褲腰帶來，大聲吆喝道：“誰要買褲腰帶？賣褲腰帶啦！”

林濤一愣，爺爺的褲腰帶是爸爸在外地打工時買的，爺爺可喜歡了，聽說老貴了，是牛皮的。林濤忙說：“爺爺，賣了褲腰帶褲子會掉下來的。”

爺爺樂呵呵地說：“不會的不會的，爺爺褲子很緊的。”

林濤又問：“爺爺為啥要賣褲腰帶？是身上沒錢了嗎？”

爺爺笑得更開心了，說：“有錢、有錢，這根褲腰帶舊了，我早就想換一根，今兒個趁著趕集正好賣了。”

林濤這下放心了，跟著爺爺一起吆喝起來，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也沒人買，誰會買一根半舊的褲腰帶啊！

林濤正垂頭喪氣呢，爺爺又大聲喊了起來：“正宗牛皮褲腰帶啊，只要20塊錢，老漢不會說假話的。”

這話起作用了，有人湊了過來。林濤緊張地看著，嗨，生意成交了，有個老漢看中了這根皮帶，一番討價還價過后，15塊錢成交。

后來林濤美美地吃了一大碗餛飩，他大口吃時爺爺就這么笑瞇瞇地看著，一臉的滿足。林濤張開油光光的嘴問道：“爺爺，您不是還有錢嗎？您也吃餛飩啊！”

爺爺笑著搖搖頭，說：“爺爺早上吃得太飽了，現在吃不下。”爺爺說著夸張地打了一個飽嗝，逗得林濤咯咯直樂。

可是在回程的路上，林濤看到爺爺一只手扶著背兜，另一只手一直拎著褲子。林濤問道：“爺爺，您不是說褲子很緊的嗎，怎么老是要拎著啊？”

爺爺笑著說：“是啊，褲子怎么松了？不會就這么一會兒的工夫爺爺的肚子就小了吧？”

就在這時爺爺腳下一個趔趄，爺爺本能地張開雙手，褲子沒有手拎著，一下子滑了下來，慌得爺爺忙拉起來。林濤樂得眼淚都出來了，爺爺太逗了。

可是到家的時候爸爸發火了，爸爸見爺爺拎著褲子回家驚訝極了，等問清情況后要揍林濤，嘴里吼道：“小兔崽子，你為了一碗餛飩，竟逼得爺爺賣掉褲腰帶！”

爺爺喝住林濤爸，說：“干什么你？他小孩子懂什么？”

林濤再小，這時也隱隱明白了什么。原來爺爺褲子并不緊，爺爺也不想賣褲腰帶，之所以賣了只是為了給自己買餛飩，爺爺買了豬娃后身上沒錢了。

林濤想起一個問題，問道：“爺爺，那些不要錢的面包、雞塊，您為啥不讓我吃？您讓我吃的話我就不吃餛飩了，您也就用不著賣褲腰帶了。”

爺爺聽了收起笑容，分外認真地說道：“那些不要錢的東西，不要吃，因為貪小便宜不是好事，會落下病根的，然后人就會一點點變壞的。”

林濤似懂非懂，最后發誓似的說道：“爺爺，等我長大掙錢后，一定給您買條最好最貴的褲腰帶！”

爺爺聽了一把摟著林濤開心地大笑起來，連聲說：“爺爺等著，一定等著！”

時光飛快，一晃眼林濤大學畢業了、工作了，再然后，因為工作出色，林濤當上一個不大不小的領導。

無限風光在險峰，當上領導后林濤才發現原來身邊的誘惑是如此之多，一個接著一個，形形色色的都有，一個人完全潔身自好真的太難了。可是好多年前的那一次趕集的經歷牢牢印在腦海中，爺爺說過的，人不能貪小便宜，否則會落下病根的。

林濤沒有忘了小時候的誓言，他好幾次要給爺爺買一條嶄新的昂貴的褲腰帶，可是全被爺爺拒絕了。爺爺說：“濤子，爺爺老早就買過褲腰帶了，再說你還得省錢買房結婚，錢要省著花哩。”爺爺堅決不讓買，林濤犟不過爺爺，只好算了。

可是在拒絕若干次小便宜后，林濤發現自個兒有被孤立的跡象，圈子內漸漸不帶他玩了，更要命的是，他的上升通道有被堵塞的風險。

要不，就跟大伙兒打成一片吧！

一旦開了這個口子，生活立即變得豐富多彩起來，也變得驚心動魄起來。林濤有時想剎車，卻已經身不由己了。直到這天風云突變：因為一項工程出現質量事故，承包商被抓，連帶招出了林濤。

翻了船的林濤一夜白頭，度日如年。這天看守人員帶著他出來，竟直奔他的老家！林濤怯怯地問去他老家干什么，看守人員說：“你爺爺不行了，是被你氣的。出于人性化的考慮，讓你看最后一眼吧！”

風雨斑駁的老宅子內，爺爺已是奄奄一息。他一見林濤，渾濁的眼內一下子放出光來。林濤快步上前，想抱抱爺爺，想拉著爺爺的手，想說什么，可是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有羞愧難當。

爺爺衰弱地招招手，示意林濤靠近，然后氣息微弱但又分外清晰地開了口：“濤子，爺爺要走了……濤子，你把爺爺的……褲腰帶帶來！”

林濤放聲大哭。

選自《故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