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燕明

1949:葡萄牙的愚蠢選擇
面對新中國的成立和人民解放軍進軍全國的步伐,葡萄牙當局同英國當局一樣惴惴不安,甚至惶惶不可終日。
1949年1月,即解放軍渡江前3個月,葡駐華公使豐賽嘉在提交葡外長馬塔的一份長篇報告中,分析了葡萄牙在中國的殖民勢力面臨的嚴峻局勢,認為共產黨執政后的中國很可能會結束葡萄牙對澳門的統治。他提出一個典型的葡萄牙式的問題:一旦中共對澳門采取行動,“列強又會持什么態度?”
豐賽嘉說:“綜觀各方面情況,我們只能從以下兩種立場中做出選擇:一、美國立場,即如果新中國政府不對前政府簽訂的條約和承擔的義務以及對‘民主做出各種保證,則對新政權不予承認;二、英國立場,即設法盡早承認,以此對新政權表示歡迎和好感。”
葡國政府最初考慮追隨英國。這不僅因為英國是葡萄牙的傳統盟友,更重要的是英國也有一個與葡萄牙類似的香港問題。1949年1月葡外長馬塔致電葡駐英大使貝克,說澳門兵力只夠鎮壓共產黨在澳門的挑釁,但不足以反擊可能的所謂“入侵”。因此建議英國必須與葡萄牙一起協防解放軍的進攻。
英國接到建議后猶豫了幾個月。其間發生了英國紫石英號軍艦與我渡江解放軍發生武裝沖突的事件。英國不想把事件鬧大而殃及香港,況且他們知道葡萄牙善于漁利,又不會完全聽命于英國政府。“兩國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幾經考慮,英國決定拒絕葡萄牙的建議。6月15日,英國政府告訴葡國政府,他們決定守衛香港,但是不能許諾在澳門受到攻擊時給予軍事上的援助。
無奈之下,葡萄牙當局把目光投向了美國,并很快得到回應。9月13日,美軍第七艦隊訪問澳門,艦隊指揮向澳督許諾,一旦澳門有難,他將率隊前來協防。原來,美軍第七艦隊正在執行美國政府的一項使命,游說亞洲各國,孤立新中國,為盟友撐腰。
11月1日,英國政府向各國發出承認新中國的備忘錄。葡國外交部回復,說他們不能不關注中國新政權對澳門的態度;目前還應考慮同西方國家采取相同態度的必要性。也就是說,葡國是否承認新中國,一是取決于中國政府的澳門立場,二是美國承認新中國,它才承認。
這樣,新中國成立后,葡萄牙政府的對華政策一開始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1952:澳葡當局登門致歉
在中國領土上,澳門與廣東不過一墻之隔,經濟生活樣樣離不開祖國大陸。葡國同中國沒有外交關系,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中國。一旦澳門有事,中國方面并無大礙,而澳葡當局可就慘了。他們一般只能同廣東交涉,要找中國政府,非求助第三方不可。
關閘是澳門連接內地的口岸。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葡方在關閘北中方一側不遠處偷設了一個崗亭,企圖蠶食中方土地。到了1952年,這個崗亭仍在。7月25日,駐守崗亭的葡國士兵與我邊防軍士兵發生武裝沖突。葡軍首先開槍,我方進行自衛。雙方交火長達兩天,互有死傷。中方派人入澳交涉,提出葡方不但闖入中國地界,還首先開火,須負全部責任,遭葡方拒絕。8月2日,中方宣布封閉關閘通道,暫時斷絕了澳門的生活資料來源。僅20天,澳葡當局便撐不住了,只能妥協,答應中方條件。由于兩國沒有邦交,中國邊防軍不承認葡方官員的身份,澳葡當局只好派澳門華人商會主席何賢(何厚鏵之父)出面交涉。
8月23日,澳葡經濟局長羅保在何賢等人陪同下,帶著他簽署的“道歉書”,通過關閘向廣東省人民政府公安廳邊防局第五分局司令致歉。葡方保證今后不再發生類似事件,把崗位撤至關閘外葡方一側,答應賠償中方人民幣4.4萬元。
1966:澳葡總督簽下認罪書
葡當局以落后的殖民主義方式治理澳門,澳葡當局的公職崗位幾乎都由葡人或澳生葡人占據,中文教育和中國文化受到排斥。不僅統治者不懂中文,被統治者也不懂葡文,而且整個教育水平不高,難出人才。中華民族是重視教育的民族,澳門同胞也不例外。官方不辦學,他們就堅持自辦。
1966年7月,澳門氹仔島的居民自籌經費修建小學。申請提交了3個月,仍未得到澳葡當局的任何答復。居民們決定在業已承租的地段先行開工。11月15日,澳葡當局以非法建筑為由派出警隊拆除工程,與工人發生沖突,結果,40人被打傷,64人被捕,其中包括兩名《澳門日報》記者。次日,氹仔街坊總會向澳葡當局提出懲處肇事者、謝罪、賠償、釋放被捕者等五項要求。18日,氹仔居民小學籌委會又進一步提出不得阻止建校、確保居民權利等五項要求,但是澳葡當局不是拖延敷衍便是一口回絕。這就激怒了澳門社會各界,抗議和沖突不斷發生。12月3日,澳葡當局在總督府前開槍掃射前來示威的澳門師生,造成8人死亡、212人受傷、62人被捕,史稱澳門“一二·三”慘案。
這一事件震驚了全中國,廣東和各地紅衛兵云集拱北,試圖沖破解放軍的阻攔,進入澳門解救階級兄弟和骨肉同胞。國際社會也反響巨大。12月5日,聯合國托管理事會通過了亞非組提交的一份因美英阻撓而沒有實施的議案,建議安理會敦促各國與葡斷交,并對其實行經濟制裁。
由于問題嚴重,葡國政府不得不通過駐法大使聯系中國政府以平息事態。中國政府答復得十分巧妙:澳門所發生的事情是地方問題,應與廣東地方政府磋商解決。澳葡當局被迫吞下無邦交的苦果,屈尊去找廣東地方政府聯系。12月9日,廣東省人民委員會派了一位外事處處長,直截了當地要求澳葡當局無條件接受澳門居民及群眾團體的全部要求。10天后,廣東省人民委員會又限期澳葡當局攜具體方案前來談判。22日,雙方會談的結果是,葡方接受中方的全部要求。最后,中方拿出一份擬就的澳葡當局“認罪書”,令葡方人員帶回去,請他們的總督在上面簽字。
這份由中方起草的澳葡當局“認罪書”,葡文譯為“投降書”,在里斯本引起了巨大的驚恐和激烈的爭論,被葡方視為奇恥大辱。爭論雙方都認為,這是讓他們在遭受恥辱和放棄澳門之間進行選擇。
1967年1月29日,澳葡總督嘉樂庇在國內爭論不休的情況下簽署了“認罪書”,畢竟他負不起放棄澳門的責任。
1979:神秘的中葡建交
從1966年氹仔居民辦學事件中,葡萄牙政府似乎終于搞明白了,澳門并不是他們的領土。葡外長諾格拉在一次內閣會議中指出:“我們從未真正擁有澳門的主權,我們的生存,全賴中國的善意,并一直與其分享權威。”葡總理薩查拉也認為,“我們早已不是主權的擁有者,而是在他人的監督之下,經營這塊共管地。”
1974年4月,葡萄牙發生軍事政變,推翻了獨裁統治。新政府決定放棄海外殖民主義制度,在澳門問題上向中國立場靠攏。新外長蘇亞雷斯在新聞發布會上聲稱,葡萄牙希望同中國探討澳門的未來,并且希望同北京建立關系;澳門并不是一塊殖民地,而是葡萄牙行使主權的一個商業中心。
1975年1月,葡外交部照會臺灣當局,宣布斷交,并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代表中國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隨著葡國對華政策的轉變,中葡兩國關系越來越密切,雙方的往來交流也不斷加深和拓展。1978年1月9日,兩國建交及澳門問題的正式談判在巴黎展開。雙方代表分別是中國駐法大使韓克華和葡萄牙駐法大使馬爾丁斯。談判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建交談判,另一部分是秘密的澳門問題談判。整個談判進行得十分順利,但一直到中美建交之后才落下帷幕。這也體現了葡萄牙要與美國保持一致的外交傳統政策。
1979年2月8日,韓克華和馬爾丁斯分別代表兩國政府在巴黎簽署《聯合公報》,從即日起兩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雙方同時簽署了《關于澳門問題的談話紀要》。這份文件當時沒有公布,為中葡建交談判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國際社會很長時間都不知道這份文件。正與中國交涉香港問題的英國當局頗感奇怪,又抱有期待:為什么中葡建交不提澳門前途?也許中國允許葡人繼續控制澳門?
這份文件以雙方各自聲明的形式確認澳門是中國領土,將歸還中國。至于何時歸還,以及以何種形式歸還,將來由兩國政府在適當時候通過談判方式解決。
1986:收回澳門主權的談判
中國政府把收回澳門主權的中葡談判安排在1986年。雙方幾經商議,決定從6月30日正式開始,地點選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中方代表團團長是外交部副部長周南,葡方代表團團長為葡駐聯合國大使梅迪納。談判共進行了4輪,歷時9個月。
此前,中英香港問題談判一波三折,最終于1984年12月簽署了《聯合聲明》。中英談判的障礙在香港主權的歸屬。在中葡之間,這樣的原則問題已由兩國在建交時解決,雙方都認為澳門是中國領土。加上中方決定對澳門也實行“一國兩制”的方針,中葡談判不僅應當比中英談判來得容易,而且可以結合澳門的具體情況仿照中英談判的議程和已達成的協議。
但是葡方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卻與中方有些不同。在他們看來,借鑒香港的經驗意味著攀比英國,也就是說,葡萄牙得到的待遇和好處,只能比英國多,不能比英國少。哪怕僅僅是面子,它也要爭。葡方曾提議談判地點應在北京和里斯本兩地輪流進行,目的是盡可能地拉長談判時間。英國人談了兩年多,葡萄牙人至少也要談一年,以便讓外界看來他們不是簡單地接受中國的立場,否則太沒面子。
第一輪談判確定議程,共兩天。葡方接受了中方建議的三大議題,即澳門回歸的時間,過渡時期的安排,中國對澳門的政策。
第二輪談判,9月1日—2日,進入實質問題。中方提交了解決澳門問題的全部協議文件草案,包括兩國政府的《聯合聲明》,及其附件《中國政府對澳門問題基本方針政策的具體說明》和《關于過渡時期的安排》,還有關于國籍問題的中方備忘錄。葡方沒有拿出任何文件的草案,只說要對中方的草案進行認真研究。
葡方看了中方備忘錄后對國籍問題提出異議。中國實行單一國籍制。中國血統的人僑居國外,可以選擇居住國的國籍,那將自動失去中國國籍;如果居住國內,他們不能選擇外國國籍。相反,居于中國的外國血統居民,包括澳門“土生”葡人,如果不選擇中國國籍,中國政府可以承認他們的外國國籍,把他們當作僑民,但是他們的參政權要受到一些限制。葡國承認雙重國籍,把國籍歸屬等同于所持護照。澳門居民無論什么血統只要持有葡萄牙政府護照,包括澳葡當局護照,就會被視為葡萄牙公民。至于他們是否也算中國公民,葡國政府不管。持葡國護照的澳門人大約占澳門人口的三分之一,其中華人又占絕大多數。如果把他們都劃為葡萄牙公民,未來澳門特區將難以管理。
這種分歧是由兩國不同法律造成的,似乎不好解決。但是在第三輪談判時(10月21日—22日)還是解決了。中方采取了靈活的作法,澳門回歸后,持葡國護照的華人仍然可以在國外使用原有護照,但是他們都屬中國公民。葡方也有回應,規定澳門回歸后任何人不得由于同澳門的關系而取得葡萄牙公民的資格。至于“土生”葡人,后來的《聯合聲明》加了一句:“在澳門的葡萄牙后裔居民的利益將依法得到保護。”
三輪談判按期完成。11月17日—22日,周南副外長應邀訪問葡萄牙,但其間又出現了問題。周南剛下飛機的當天,葡萄牙總統蘇亞雷斯就向他提出,20世紀內交還澳門不合適,時間太早,應該考慮在21世紀來解決澳門問題。
收回澳門主權的時間本是中國主權內決定的事情。鄧小平早在1984年10月就提出了澳門回歸的時間問題。他著眼于對香港是否有利,并曾考慮澳門比香港回歸早些、晚些、或同時幾種方案。后來香港問題比較順利,為了爭取葡方的合作,中國政府決定把早或晚的問題拿到談判中解決,但前提是在20世紀內中國必須收回澳門主權。
談判時,中方提議,1997年收回香港主權的同時也收回澳門主權。葡方則是盡可能地向后拖。他們認為,中國給英國12年的過渡期,給葡萄牙的過渡期也不應少于這個數,這關乎國家的尊嚴。還提出一個非常可笑的說法:我們不爭主權,中國則應該讓澳葡歷史湊個整兒。當時,葡萄牙政界和媒體都大肆鼓吹難以接受中國在2000年之前收回澳門主權。原來葡方邀請周南副外長訪問,是為了把在北京解決不了的問題拿到里斯本來,利用東道主的地位壓中方妥協。
周南嚴詞拒絕了葡方的無理要求。葡萄牙人所謂的面子,不過是想繼續其殖民者的風光,而中國堅持20世紀收回澳門主權則在于維護中國主權的尊嚴。離葡前,周南在機場指出:“在20世紀末,實現祖國統一大業是10億中國人民的強烈愿望,也是中國政府的決心。”
可笑的是,葡萄牙政府準備召開最高國務會議討論澳門問題時,竟發現1979年中葡建交時達成的秘密文件《關于澳門問題的談話紀要》丟失了。先是總理站出來表示,他根本不知道這份文件;接著總統府發言人又說,中葡建交時從來沒有過什么秘密協議。但是前任總統和外交部長卻肯定這份文件的存在,說該文件不在總理辦公室的檔案處,就在外交部的保險柜里。
這份文件終于被找到了。1987年1月6日,葡總理在最高國務會議上公布了文件,與會者才沒有什么話說。會議決定接受中國政府的決定,就在20世紀內解決澳門歸還中國的問題,時間定在最后一天,1999年12月31日交還澳門。當葡方代表把結果告知中方時,周南表示,12月25日,你們不是要過圣誕節嗎?接著是放新年長假,長假期間搞回歸慶典,合適嗎?他建議是不是稍微提前一點?幾天后,葡萄牙政府接受了這一建議,把澳門回歸時間最終定在12月20日。
1987年3月18日—23日,中葡舉行第四輪談判,4月13日,中葡兩國在北京正式簽署《聯合聲明》,包括附件《中國政府對澳門的基本政策的具體說明》和《關于過渡時期的安排》。1988年1月15日,《聯合聲明》生效,澳門過渡期由此時正式開始。
選自《黨史文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