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民國年間,北方一個村莊里有戶村民叫李守田,這人有個綽號又叫李棗馬。家有耕田百余坰,為了耕種、秋收、打場或拉車什么的用,他養了不少好馬。他愛馬如子,馬的品種也與眾不同,多以棗紅馬為主,他養的馬又個個膘肥體壯,綽號便由此而來。李棗馬在方圓幾十里那可是遠近皆知,無人不曉。
冬閑時節一到,老李便把馬散放到野外去,據說這樣放養的馬體質好毛色亮。一天,他放出去的馬匹晚上回來一清點,竟然少了兩匹,經過確認為一紅一黑,正是老李的心愛之馬。老李得知后特別心疼,晚飯沒吃好不說,一宿翻來覆去睡不著,左右尋思著,這兩匹馬究竟去哪兒了?會不會被什么人偷去賣掉了?還是殺掉了?最壞最糟糕的可能都預測了個遍。次日一大早太陽還沒有出山,李棗馬便急匆匆吃了口飯,飲好了馬,又給馬備好了半麻袋的草料,騎上一匹高頭棗紅大馬,一揚鞭一溜煙地出了村,朝東南方向的大草甸子飛奔而去。
那年冬季北方干旱,時至深冬,大地卻不見雪花飄落,草甸子一片枯黃,西北風一刮,翻起一道道波浪沙沙作響。天氣特別干冷,西北風吹到臉上就像刀削一般,沒過多久主人的臉便凍得有些紫蘿卜色了。馬走得快全身也都結滿了霜,主人的腳凍得像貓咬似的,不得不下馬徒步前行。邊走老李邊向廣袤的四野不停地眺望、搜尋。偶爾也能發現一群低著頭吃草的羊或零星的馬匹、老牛什么的,走近一看卻都不是。偶爾腳下還會蹚起一只受驚的大耳朵兔子,兔子一躍而出迅捷地跑掉了。老李也無心去觀賞這些,有時他也會十分無奈地回過頭來問大棗紅馬:“你說你的兩個兄弟會在什么地方啊?”大棗紅馬只是乖乖地聽,眨著大眼,似乎也能感知到主人此時的急切心情。
走出去差不多有小半天了,行程約摸也有二十里路開外了,村莊早就被身后那片黃色的草海淹沒得無影無蹤。眼看著時間已近中午時分,可就是不見這兩匹馬的蹤影。找得馬都累了、餓了,鼻子里不時地“突、突”打著響鼻,喘著粗氣,刨著地,說啥也不想再往前走了,不斷地向主人點頭示意,忽而又將頭高高揚起,拽著馬韁繩直向后坐去。其實,老李早就領悟到馬的意圖,無奈,只得把馬背上的草料卸了下來喂馬。老李靠著馬站著,看著馬咀嚼草料那個香勁兒就甭提了,他卻什么吃的都沒帶。北方冬閑時節都吃兩頓飯,不帶那也正常,老李心想晚飯前能趕到家便是了。
馬吃了個小半飽,老李只好趕緊上路繼續找馬。走得已快日落西山了,正當老李有些灰心喪氣之時,前面卻出現一個有簡陋欄桿作圍擋的馬窩棚,老李下馬前去探個虛實。不看則已,一看卻令老李驚喜萬分,原來丟失的那兩匹馬就在這欄桿里面。老李一眼就從馬群中把這兩匹馬認了出來,然后發出一聲特有的吆喝聲,只見那兩匹馬轉過頭來豎起了耳朵,朝著吆喝聲尋視,也一眼便認出了主人,將頭高高揚起,前蹄扒向了欄桿,朝天發出幾聲顫抖的吼叫。老李騎的馬也認出了同伴,真是息息相通,三匹馬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吼叫,老李那個高興就甭提了。經過交涉,得知這兩匹馬是落了單才混入到這馬群里來的,老李不知說啥才好,只是連連拱手鞠躬道謝,隨后把兩匹馬帶上籠頭便縱身一躍,上馬轉過頭來向家奔去了。
眼看天色已晚,經過一天的跋涉,老李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感覺卻是精疲力竭。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既渴又餓,離家又這么遠,越走天越黑,幸好走了不多時,月亮從東南山的背面爬了出來,這才勉強辨別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隱隱約約出現了零星的昏暗燈光,定睛看時卻是幾戶荒涼得近乎破敗的莊院。老李心里有些疑惑:這是走到哪兒來了呀?于是,他下了馬,心想不如先進去討口飯吃再說,便走進了其中一座莊院。莊院里荒涼不說,除了枯黃的蒿草和高高的蘆葦,連拴馬的樁子也找不到,只有一棵不高不矮的獨樹,像是榆樹。老李把馬韁繩往樹干上一系,還剩點草料想再喂喂馬,可那三匹馬的耳朵馬鬃直立,鼻子里直往外噴著粗氣,說什么都不肯吃。老李納悶,尋思著四處也沒有狼啊,怪了,這馬是怎么了?不管它,先找口飯吃填飽肚子再說,想罷推門便進了屋內。這屋內一披頭散發的中年白衣女子,手持搟面杖,看樣子正在做晚飯。沒等主人說話,老李便把路過此地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后的意思是,實在餓得不行只想找口飯吃。那女子心領神會,便用搟面杖指了指面案上的面餅。她的意思是說吃這個可以嗎?老李連連點頭致謝:“好,好。”看樣子做的是面片。
過了好一陣子卻不見面片湯端上來,老李在屋里有些著急,畢竟路途尚遠還要趕路,便扒著門縫向廚房看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那披頭散發的女子把大腿放入了灶坑當柴火燒,燒得“吱吱”直冒油不說,還發出怪異的氣味。老李連忙逃了出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馬的跟前,解開馬韁繩,一個箭步跨上馬,揚起鞭子朝空中甩出一個炸響,大喊一聲:“駕!”等老李的馬跑出幾十米遠再回頭看時,眼前昏暗而又清冷的月光下呈現的卻是一片極荒涼的高高低低的墳丘,唯有墳頭上蒿草蘆葦及那棵彎彎的榆樹依舊在寒風中戰栗著。剛才那座莊院一轉身的工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了去向。老李自是毛骨悚然,驚出一身冷汗,此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才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