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你知道

黃小邪

春節返鄉趕上春運，因為疏忽大意，我竟錯過了回鄉的早班動車，各款軟件搶票無果。正焦頭爛額想著要以什么理由回復家人時，母親電話告知，弟弟已經幫我買到了回家的車票。

除夕當天上車后，我與家人商定好，安心在家等吃年夜飯，不用弟弟特意到車站去接。一來天冷路遠，二來怕他責備我的失誤。可當我提著大包小包下車時，弟弟早已經等在出站口。他接過我手里的東西，只告訴母親接到我了。“你怎么做事還是這么愛給別人添麻煩？”他揶揄我道。因為我，家里的年夜飯推遲到了半夜。

年夜飯后，弟弟急匆匆地將我的行李搬到他的房間，自己則以不愿與我共處一室為由，抱著被子到閣樓去睡。我家房子小，四層小樓，每層只有一個房間，一樓是廳堂，二樓父母在住，因為父親晚上睡覺打呼嚕，所以弟弟住三樓，我占的是四樓的陽臺和閣樓。

稿子寫到一半電腦出了故障，又聽見四樓傳來咳嗽聲，心中煩躁極了，我在樓下喊：“少抽點煙，再咳下去會被你吵死。”弟弟沒回我。大年初一弟弟生病了，扛到下午才肯去買藥，我埋怨他和小時候一樣犟。他笑了笑，說：“姐，你換臺新電腦吧，密碼你知道的。”說完扔下一張銀行卡就出去打球了。弟弟是因為著涼才感冒的，他昨天一早就去車站等我了，我錯過動車，害他在站外等了一天，而且四樓的空調壞了，他是怕我冷才讓我睡在三樓。從母親那得知實情，我有些內疚。

我和弟弟是雙胞胎，出生時因為母乳不夠，我喝的是母乳，弟弟喝的是奶粉，這直接導致他體質比我差，入學也比我晚了兩年。雖然我家男女平等，父母一視同仁，但總是弟弟處處讓著我，吃的我先吃，用的我先挑，好像他才是哥哥。弟弟單純樂觀，小時候零花錢放口袋里被母親洗了，他將泡水的錢和衣服一塊晾在竹竿上，等傍晚去收，衣服還在，錢沒了。母親勸他別難過，他倒好，說了句：“說不定人家拿了這個錢有大用處呢。”他對金錢沒什么概念，對家人從不設防，從小到大，他的銀行卡密碼我們都知道。

弟弟不僅樂觀，還很善良。讀一年級時，我們去鄉下過暑假，當時我提議惡作劇：偷西瓜。由他放哨，我去摘瓜，他猶豫再三答應了。當我砸開一個又一個未成熟的西瓜時，弟弟傻眼了，說：“西瓜還沒熟，好浪費啊，要不我們不偷了。”我卻不甘心。結局當然是我們被瓜農抓了，面對父母的“嚴刑”逼供，弟弟一口咬定西瓜是他偷的，為此還挨了一頓打。后來，弟弟將攢了一年的零花錢交給爺爺，說是轉交給瓜農的西瓜錢。雖然父親一再強調瓜錢已經賠償了，但他依舊覺得我們干了壞事就要付出代價。

從小到大，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就讓弟弟去做，好事我領功，壞事他背鍋。也許，因著父母過于信任，讓我們那叛逆期的囂張有機可乘。也是突然間，弟弟的成績一落千丈，打架滋事成了家常便飯，老師講什么都當做耳邊風，父親的白發在那幾年大片增長。有一次，他將同學的腦門打破了，從醫院出來，父親沒控制住怒火，抬手就是一巴掌。瘦小的弟弟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我痛心，痛心那個乖巧聽話的弟弟此刻成了一個不學無術的壞孩子，可我不敢為眼前陌生的弟弟阻攔父親。父親說：“打你一巴掌，是讓你記住，這樣下去，你一定會成為人人唾棄的流氓。”父子倆在雨中倔強對峙。記憶中，那是父親第一次打弟弟，也是最后一次。因為弟弟說了：“以后你一定會以我為榮。”

幾年前，一場車禍奪去了父親的健康，父親從ICU推出來后，弟弟有條不紊地列出了未來幾年的計劃清單，關于照顧父親，弟弟出錢，我出力。說實話，我當時對這個計劃，內心頗有埋怨。可事實證明，我的埋怨無用，弟弟工作精進勤勉，收入可觀，他也盡可能給予我們高品質的生活。唯一遺憾的是，弟弟忙于工作，使得我們疏于相處。前年我去他的城市出差，遵母親囑咐，很不情愿地退了酒店房間，在弟弟那住了一周。第一天，弟弟就把銀行卡給我，說：“想買什么自己買，密碼你知道。”我怔住了。

那幾天，我才發現，弟弟的生活并沒有我想象得好，柜子里全是幾年前的舊衣服，為了省錢給父親買康復產品，他一般繞三倍的路程去買廉價菜。“你怎么不買幾件新衣服？”我問他。“我一個男人，有得穿就行了。”他輕松搪塞，可我聽著莫名難受。弟弟的銀行卡還是以前的密碼，背包還是大學時我送的打折貨。年前，弟弟買婚房，房源各方面都不錯，可他卻不滿意，親戚笑他太挑剔，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想多要個房間，以后姐姐也能住。”寥寥數字，讓我一瞬間淚目。

我的弟弟長大了，他選擇獨自承擔風雨，卻極盡可能地給我帶來溫暖和陽光。

而我是這樣自私的姐姐，當風雨來臨，我習慣躲避，以至于太晚明白血濃于水的姐弟應該是一種相互的、甜蜜的責任，而不是一味的計較與索取。

親愛的弟弟，將來的日子，不管風雨多大，我們同舟共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