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女孩與水下中國

施崇偉

生活在湖南大山里的周芳，從小就渴望看見大海。2012年，她在澳大利亞看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大堡礁，這種遠離城市，被大自然包裹的感覺，讓她對水下美麗的平行世界著迷了。

周芳迷上了潛水，考了潛水證，到世界各地潛游。她把水下看到的世界制作成《尋找鯨鯊》發到網絡后，贏得了網友的盛贊。這讓她萌生出一個念頭：BBC能拍《藍色星球》，那么我能不能拍一部水下中國紀錄片向世界展示呢？

說干就干，周芳制訂了拍攝計劃，聯系了這些年潛水時認識的朋友，邀請他們一起參與，但得到的回應是潑來的涼水。原來，自然類紀錄片是所有紀錄片中拍攝難度最大的，而拍攝水下世界的難度更是金字塔的塔頂，并且水下拍攝有很多不可預測性，天氣、能見度、水流，甚至水溫，這其中一點兒偏差都會造成拍攝失敗。至今，中國從來沒有人拍過這樣題材的紀錄片。

但是，周芳下定“潛行”的決心，在網絡上發布了拍攝方案。一個月之后，她終于尋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4男2女，包括一位美國人，他們都有超過10年的水下拍攝經驗，還有探險家、攝影師、潛水教練。

集結號已吹響，周芳把中國南方的喀斯特地下河作為第一個挑戰——這是中國獨特而很多人聞所未聞的神秘世界，也是非常具有挑戰性的拍攝地點。和中國的大多數洞穴一樣，這里從未被探索和開發過，更沒有現成的地圖指示。但是，她依然出發了。

拍攝九送洞穴，是周芳的一次“死里逃生”。周芳和另一位女攝影師進入洞穴后，幸運地發現了曾經來此探索的法國人塞班留下的一根繩索。她們沿著這根繩索的引導，潛入一個黑洞。借著攝影燈光，她發現深洞里有幾尾從來沒見過的小蝦漫游的身影。難道是盲蝦？這種生長在完全黑暗的熱泉環境的洞穴水生物是世界罕見的珍寶。她一邊向同伴揮手表達內心的驚喜，一邊追隨著盲蝦進入了一個側洞。大概進入側洞一兩米的位置，她踢了兩下腳蹼，整個洞沙塵彌漫，能見度瞬間為零。她急得連忙去抓套在身上的引導繩，可兩手空空。這時，她才意識到危險，因為看到盲蝦太激動，以至于保命的引導繩脫落了。

情況很不妙，這時最怕的是潛水員因為緊張而亂動、亂抓，甚至會抓脫對方的呼吸器。失散狀態的人，如果不能在空氣充足的情況下找到出口，或者被窄的洞口卡住，那就死定了。周芳穩住自己的情緒，右手摸索到一個參照物，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慢慢往前移動。可是，前面的路還是被堵死了。周芳松了一口氣，被堵住反而是一件好事，知道方向錯了，必須折回來。她在同伴面鏡前使勁晃著雙手，朝著反方向游去，總算回到了主洞。周芳大難不死，不僅拍攝到了盲蝦，還意外地發現了世界罕見的洞壁石花。

周芳的團隊花了31個月的時間，走訪了中國24座城市，北到黃海、渤海交接的長島，南到南海，最東到了臺灣蘭嶼島。2019年9月，6集紀錄片《水下中國》播出后，轟動了世界，不僅因為拍攝經歷了以命相搏的危險讓人感慨，大家透過片子還看到了中國水下罕見的自然景觀：洞穴、古城、沉船、珊瑚、海底生態、漁業……這些被遺忘的獨特的中國文化，令世界震驚。

萬里長城已為大家熟知，但《水下中國》打開的中國水下長城依然驚艷了全球。30年前，引灤入津，一道大壩在河北的潘家口村截斷了湍急的灤河，造就了一段長約50千米的水下長城奇觀。在水溫僅6攝氏度，能見度10米的水底，全世界唯一一個可以水下零距離接觸到水下長城的地方，周芳拍到了最美的長城！

周芳的紀錄片還講述了中國水下的沉船演變。1983年，韓國巨型遠洋貨輪“堡壘號”因濃霧彌漫觸礁，沉于臺灣蘭嶼的八代灣水域大概40多米深的地方，這是目前中國水域保存最完好、能見度最高的一艘沉船;周芳還拍到了古代絲綢之路上的沉船、現代的南海沉船，以及為了保護海洋而主動投放到海底的人工魚礁沉船，而拍攝水下中國沉船史，這在紀錄片中是絕無僅有的;還有距今300多年的千島湖水下節孝坊，這是中國唯一一座水下還沒坍塌的、保存完整的磚墻結構牌坊;每年只發生20分鐘、錯過一次又要等一年的珊瑚產卵瞬間……這些珍貴而獨特的中國文化和生物，都被周芳成功拍攝下來了。

如果說《藍色星球》是水下主題紀錄片的標桿，那么《水下中國》并非只是以物見物，而是對標桿的超越，是以物見人、以物見中國。它不僅讓世界人民從水下視角見到了中國，也見到了一個中國女孩敢于挑戰的勇氣和非凡的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