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告別

酒酒

他畢業的時候我不覺得，甚至在他的婚禮上我也不覺得，但那晚，在無聲的深夜里，我看到他的身影，我才覺得我要和過去的少年揮手告別了。

我和我哥差了10歲，從小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跑，但是我也一直被他嫌棄，我是沒感覺到所謂哥哥的“寵溺”或者“寵愛”，從來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怎么又跟著我”，總是嫌棄而又無奈的語氣，從來不和我玩兒，從來不帶我玩兒，從來我都是在一旁看他們玩兒。

后來我哥上學，因為是寄宿學校，隔幾個月才會回家，也許是太久沒看見我，每次回來都會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回來。現在記不清都帶了什么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一只烏龜，因為我把烏龜養丟了，翻遍家里的角角落落，我都找不到，為此我還哭了一天。覺得那是我哥給我買的，我哥還為烏龜取了名字，對不起我哥，害怕這突如其來的寵愛，在我的粗心大意下又被收走。雖然，我媽承諾再給我買個一模一樣的，但是，我還是難過了一天。我哥什么都不知道，因為，在他再次看見我的時候，我又擁有了另一只新的烏龜。

我哥很喜歡打球，雖然他學習成績不怎么樣，但是他球技應該還不錯，他曾經帶我去過他們學校的運動會。其實，我那時候看不懂球賽，只記得所有人都在歡笑，都在鼓掌。也經常有很多他的朋友到家里來。年紀小的時候來，圍在我哥的房間里，打那些我認為無聊的單機游戲;畢業的時候來，我媽做了一桌子好菜，他們聊了一夜;我媽生病住院的時候來，就站在我哥的旁邊，什么也不說……

我上學后，身邊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我哥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有一年他過年沒有回家，我也不以為意，依舊默默地忙著自己的事情，我對他的記憶也越來越模糊。平時，我們也很少聯系，有時在我媽的逼迫下，才勉強地打電話問候，電話里也是長久的沉默。即使是現在網絡技術發達，我們雙方都把時間放在自己覺得重要的人身上。

我也變成了哥哥，也很久才回一次家，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他，沒有見到我的媽媽，離鄉千里，才覺得時間無情，每天也是在數著日子回家。在記憶里，哥哥依舊是少年的模樣，手里不是拿著球，就是拿著游戲機，他匆匆回家吃完一頓飯，又匆匆離去，我的一個數學題都還沒解出來，像在水里撲騰的烏龜，它明明爬得那么慢，卻在水里游得那么的快。

故事發展也沒差，在我還在對數學束手無策的時候，我哥要結婚了。正是適當的年齡，見過好幾次，那個女孩，依偎在我哥的身邊，我和他們一起吃過早餐、中餐、晚飯。唯一變的是，餐桌上都是父母的歡笑聲、哥哥的歡笑聲，一如過去的每一個瞬間，我跟在哥哥的身后，默默地坐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們打游戲，玩彈珠……婚禮恰好撞上第三次月考的時間，最近數學考得很差，班主任又是數學老師，我還是鼓起了勇氣向老師請了假，只批了一天，半天的時間可能都要輾轉在路上。

時間剛剛好，我剛剛趕到家，新娘也快要到家了，是傍晚了，太陽染紅了半邊天，令人驚心動魄的晚霞，真是個好天氣。人群翻涌著，禮炮一陣一陣。“新婚快樂啊，早生貴子啊……”無數的祝福夾雜著禮炮聲，一起沖上了天空，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即使穿上了合身的西裝，身邊站了一個為他披上白紗的女孩，但在我眼里，和過去的記憶重合的時候依舊沒有變化，依舊是那個大男孩，那個少年。

在和數學搏斗了幾年后，我成功地踏上了另一條路，那個時候，哥哥已經初為人父了。我回到家的時候，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另一個房間傳來斷斷續續嬰兒的哭聲，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隔了幾個月沒有回家，我意外地失眠了，爬起來又睡下，睡下又爬起來……夜已經很深了，我以為所有人都睡著了，想去陽臺上看月亮，打開門，卻看到哥哥正拿著奶瓶，不停地搖晃，我又關上了門。在他畢業的時候我不覺得，甚至在他的婚禮上我也不覺得，但就在我打開門看到他的瞬間，在無聲的深夜里，我看到他的身影，我才覺得我要和過去的少年告別了。以后，他是一個爸爸了，像我的爸爸一樣，不敢在酒局上喝多，不會再通宵打游戲，默默地戒掉了煙，默默收斂了自己的脾氣，默默地……

“烏龜再一次走丟了。”媽媽在電話里說，“小孩子對烏龜好奇，老是鬧著要拿出來玩兒，一不留神就看不到影了。”這一次我卻沒有任何的表情，就當和哥哥告別吧，以后不會再看到記憶里的少年了，這漫長的記憶到這也就結束了，這漫長的告別到這也就揮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