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

蘆葦岸

放聲歌唱

一桿旗子把鮮紅插進風聲里

……森林開始了合唱

跟著錄音機唱完最后一個字

他呵呵笑了。嘴唇噏動

千溝萬壑一般

順著山坡走上山頂

那些陡峻的山脊漸漸成為

遠方的小

山坳上，高升的旗幟

在林中，自足于激情的清唱

天上，白云陶陶

他捧著的碗，盛滿陽光

在明亮的山水前

在明亮的山水前，你不會錯過

一場美的運動

林中萬物，順應時令

張燈結彩

蘑菇在雨后悄悄生長

刺莓舉著紅色喜悅

甘愿加入山雀的盛宴

蜜蜂忙著運送甘甜的生活

蝴蝶張開翅膀，像身披彩衣的姑娘

豆娘把專利裝進微型直升機

溪水替它保管夢想

迷霧喜歡在晴空之前預演

陽光無私，分配公平正義

藍天是蒼穹的眼睛

公證綠色生機

蟬鳴淹沒的山水

讓我撲朔迷離，有時成為一件樂器

有時，成為一個樂手

竹林風

我確認古風還在吹拂這片竹林

也吹著竹林中的我，一直吹，一直吹

我相信，竹林里的碑刻，還沒完成

那個瘦弱書生，還未落氣

我在這兒坐上半天，竹葉輕響

它們撫琴的姿態，始終沒有改變

透過竹林的光斑落在我身上

一件袈裟，已經找不到原來的我了

我只不過替謝世者，看一看這片竹林

坐一坐，他們坐過的石頭

我也終將謝世，石頭也不能永恒

吹過竹林的風，終將吹涼我的尸骨

天鵝

一只天鵝站在墻上

它的羽毛下著雪，身后湖光若隱若現

一個時代在它修長的雙腿間穿梭

沒有人因為那雪而歡呼

它也不因為人流洶涌而飛走

始終高昂優雅的頭，光將它的倒影

投射在湖面上。哦，不，那是它的另一半

在對一場等待，積蓄感動

翅膀柔軟得像愛一樣干凈

借助湖水，它梳妝，許愿

然后，提起一只腳，進入漫長的守候

在我經過它時，它收起翅膀

于是，更大的驚奇出現

湖水，大地，天空，和時間

開始干預生活，它把自己鑲嵌在靜止里

也把我，收進虛無的幻境

它不甘愿作為一個擺設或修飾存在

從墻上伸出一條腿

向每一個行人致敬

但沒人有耐心，給它一個回敬

我也只是，稍作停留，再一步步遠離

氣象

我用土家方言朝黃昏腹地大喊

像幼時站在門前向對面山坳上的落日呼喚

我決意把靈魂寄存在山水間

我有十件月光的袍子，百件雨季的蓑衣

這些高于大地低于天空的圣物

屬于孤單的我和龐大的族群

先人們在山頭上，摸著天邊，又唱又跳

在深深的谷底，我摸黑涉水

那些被激浪喂養的石頭低眉順眼

接受河神訪問，像神龕上蒙塵的土菩薩

它們打碎牙齒往自己肚子里吞

耳語廣闊，配合火把探幽

幸好月光碎了一川，飛濺難以割舍的快樂

幸好星宿各就各位，叢林野花，如虎

幸好我踩出的腳印迅疾被沙子填平

退守于未知，我還可以分神

說一些言不及義的話，幸好流經我的烏江

不叫恒河

孤山

起始于一陣翻涌的林聲

光線從黯淡中突圍

宿命的走向，仿佛書中的插頁

我留下的批注

迷離、恍惚。沉睡中醒來的鳥鳴

收集月光的氣息

在松弛的風和山脊之間

靜謐的美，落定一片帶露的青蒿

風呵！吹著空山

那孤傲的燈光

柔和、清冷，在嬰兒的無色奶瓶上

留下夢的遺跡

而松針在脫落，夜鳥翻身

如翻開昏暗的書頁，供我默讀

我試圖從字意的暗示里

找出一條下山的路

或者，依照詞語的氣味

判斷風向?？墒牵癸L已吹進了

我的身體，把我吹成

一座空寂的孤山;把我的心吹成

弧形的蒼穹

采茶遇知音

如今，只有采茶還能讓我們

回到優雅的勞動中

天氣時好時壞，出芽的速度減慢了

手上，清香濃郁

雨水洗過的葉子，一片片飛起來

云霧浸泡它們短暫的一生

陽光貫穿它們的經脈

世界盡頭，悲喜有主，有空空的

神廟，但無菩提，更無萬古愁

把月光當茶喝的僧侶，披一身露水

深陷和迷失于落地的星辰

身外，宇宙吹簫

而我們的手指，剛剛學會沏茶

冷暖自知，我們寫實的日常

不辜負汗水的體驗

額頭上，飛瀑垂落，而鼻尖，產鹽

茶水始終保持本色

進入肉體，席卷兇猛的人心

那個高山撫琴人

斷了弦，抬頭看見我們

捎一片綠，走下山去，回到人間

樹上的鳥巢

開車行進在鄉村公路上，不時有鳥巢

映入眼簾。鳥用孤獨提示那些光禿禿的樹

還活著

再也沒有一個屋子，比這簡陋

比這原始，比這更像一個生命的居所

雨打著它，風穿透它

月光，清洗它

這最美的家，主人的財產是滿天星斗

鳥兒在這里出生，死亡

愛著骨肉相連的親人，愛著青春和理想

有樹的地方就有鳥巢

它們高大、永恒。它們不希望

帶給人類一代又一代的，只是孤獨和憂傷

它們高高舉起，向上的力量

奧妙

成都平原以西，莽莽小涼山

每條溝壑，都是神靈向往的地方

大渡河的浪花，閃著圣意吉祥

壁立千仞，卻有野花開放

高峰聳立云之上

白天，憂傷的蔚藍，澄澈得令人遐想

夜晚，山腳的峨邊

散步的彝人，扶著橋欄桿

傾聽黑暗中的大渡河那熟悉的響聲

這聲音就像

他們每天熱情地領著我

轉山轉水、把我灌醉的歌聲

有一個老人，轉過身

靠著橋墩坐下

他長久地閉上眼，喃喃叨念著

這是他祈禱的習慣，幾十年了

就像他背后的流水

在云霧深處，從未舍棄奔騰的語言

具體是什么意思

天知，地知，他知

自然的恩義

天目山支脈余嶺，蒼翠，逶迤

神靈靜臥于草莽中

每一片葉子的紋路都是山脈的寄托

正面是綠水的源頭

清露如雨，滴石為歌

細水順著山勢發育，壯大

林中霧靄繚繞，濕地生金

抽水的根須鍥而不舍

微響起自山林，時而陡峻，時而舒緩

葉背的氣孔，鐘愛世界的呼吸

吐納日月精華

向山澗送彩虹

向人間送流水

向我送清氣，清空體內的沉疴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