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崇雍大街的500天

孫書同

在北京，有這樣一條街道：它北接地壇、南連天壇，是薈萃北京歷史人文精華的“天地之街”。自元代起，它就是南北重要通衢和軸線。街道兩側綿延的青磚灰瓦、街巷院門，都承載著北京人對故鄉的回憶和念想。盛夏里，我最喜歡喝著北冰洋汽水走在這條街上，各類酒味兒、熟肉味兒、糕點糖果味兒，那充滿生活氣息的味兒都撲鼻而來，老電影里的舊時光仿佛觸手可及。

這里，就是北京的崇雍大街。

2018年3月，崇雍大街的示范段——雍和宮大街城市更新正式啟動。當近千年的雍和宮大街，遇到了我們這幫“90后”設計師，奇妙的化學反應逐漸發生。翻閱史料時，我們意外得到了一套1960年大街的全線街景照。我們幾個年輕人懷著激動的心情，將這些照片一張張拼接起來，反復研究。它們仿佛也把我們帶回了近60年前的崇雍大街。

原來，大街上不僅有我們熟知的雍和宮、國子監，也有成片的四合院落和鋪面房。越往南走，那些西洋風格小樓、建國初的復古主義建筑更讓人嘆為觀止。這是一條多元并存的街道。可惜，今天的過度商業化，讓它逐漸失去了原本的風貌。近年來反反復復地貼皮改造，仿佛“年輪”一般，一層一層地遮蔽了它原本的光彩。我們在崇雍大街的500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街道“卸妝”，還原它真實的歷史風貌。

我們參考老照片發現，大街上最常見的一種商業門臉房原來竟是一個傳統風格的拍子式鋪面房。但是在歷年的改造中，它已經喪失了自己的原貌。當鋪主王大媽得知，我們準備改造她家房子，她特意翻出了家里的老照片給我們看：“哎，小姑娘，你瞅瞅！我家原來可是這條大街上最氣派的門臉，你看這雕花的掛檐板，多精致啊！”

這張照片，更堅定了我們為街道“卸妝”的決心。我們果斷拆除了外包的門罩和假片磚，用四梁八柱、磨磚對縫的傳統工藝去修繕，又參考老照片，恢復了那個精致的掛檐板。一個古樸的拍子式鋪面房，就逐漸顯現在我們面前。后來，但凡拆出點老物件，我們都一一標號保存起來，用修繕文物的標準去修繕街道。我們總共回收利用了50萬塊舊磚、10萬塊舊瓦，舊材料回收利用率達到了80%。改造后，王大媽瞅見我還老開我玩笑：“小孫專家，我看呀，你是喜歡琢磨我們這磚頭的‘磚家！”

在崇雍大街的500天，面對沿線118戶居民，我們都像這樣一家一戶地拜訪，與大家一起改造自己的家園。然而，并不是所有居民都能心平氣和地聽你講道理。

大街上有一位姓孫的老爺爺開的店鋪。他家原來有一處二層違建，我們開始和他溝通拆除的時候，他總是惡言相向，各種不配合。后來發現來硬的不行，又開始跟我套近 乎：“閨女啊，你看你姓孫，我也姓孫，500年前咱們是本家，我家那二層不拆了，成不成啊？”

我趕緊擺手，“不成啊，大爺，依法依規的事兒，不能給您搞特殊。”

大爺聽完臉一板：“嘿！你這小丫頭片子……那，我就覺著你這窗戶設計得不行，色兒我看也不咋地，我老伴兒她也不喜歡！反正啊，我就仨字——不同意！”

見他這樣故意挑刺兒，我們幾個小伙伴商量，干脆為全大街的商戶設計了48種門窗菜單樣式，供大家選擇。樣式有燈籠錦、套方，顏色有黑紅凈、紅抹綠等。居民瞧著新鮮，一下子都圍上來看：“嘿，過去都是政府‘上菜，今兒個還能自己‘點菜呢！小孫設計師，你這有點意思！”

后來，這位品位刁鉆的孫爺爺也終于挑選到了自己喜歡的門窗樣式，他經營的老字號永安堂，也在改造中迎來了“老店新生”。我再去大街的時候，他還笑著拍拍我肩膀說：“小孫吶，你們也是夠不容易的，尤其遇到我這樣的‘刁民，難為你們了啊！”

說完了跟居民的故事，再來講講我們這500天挖掘歷史文化的故事。街道辦的李主任，是一個對北京很有情懷的街道老干部。有一次，他帶我們調研大街時，走到燈市口一處小平房前突然停下，拍著面前一個石墩兒對我們說：“設計師，你們知道嗎？這里原來有座二郎神廟。你們過來看看，這是什 么？”

看我們一臉疑惑，李主任笑著說：“這就是二郎神廟的哮天犬！”我們幾個都好奇地湊上去瞧：“可不嘛，這鼻子這眼睛的，還真是有點哮天犬的樣。”

李主任又說：“以前吶，這二郎神廟有個‘小燕京八景的典故。據說在清晨，會有一束陽光打到故宮中和殿的琉璃頂，反射到這，金光閃閃的呢。唉，可惜啊，1970年那會兒，叫人給拆了。原來這還有個燈市，元宵節據說可熱鬧了，后來也沒了。‘燈市口仨字也就剩個虛名啦。”

聽完李主任的話，我們幾個陷入了沉思：如何能重現燈市口的文化和記憶呢？為了讓它更名副其實，我們設計了一組發光的玻璃磚墻建筑，透過天窗，能夠看到“小燕京八景”的清晨陽光;又小心翼翼地給小哮天犬加上保護罩，并在墻上刻下了它曾經的故事。除此之外，我們還引入一個專做宮燈燈彩的老字號——文盛齋。我們希望在我們的設計下，新的燈市口能展現出燈火闌珊的新夜景！

大街改造后，中央電視臺、新華社等十余家媒體紛紛報道。蔡奇書記也給予我們很高的評價，他說：“要以崇雍大街為樣本推進街區更新！”不過，讓我更驕傲的，是我們收獲了居民朋友的點贊：大家都記住了有一位“小孫設計師”，陪伴了他們500個日日夜夜……

習近平總書記說：“歷史文化是城市的靈魂，要像愛惜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好城市歷史文化遺產。”這是祖國，也是這個時代，賦予我們年輕人的職責和使命！

回顧我們在崇雍大街的500天，我們陪它一起走過四季更迭，看云卷云舒。2020年，我們依舊在古都的歷史文化保護路上繼續前行。我們堅信，路走對了就不怕遙遠。我們堅信，500天后又是嶄新的500天！